第22章 王八百(2 / 2)

吻落桃花 陈韵妃 7033 字 2020-12-07

这一天。

一场春雨,庭院被洗刷干干净净,深褐色的枝头,披了薄薄翠妆,远处望着没什么,凑近了才能看到嫩芽。不知怎,薄雨越下越大,到了傍晚,居然大雨滂沱,电闪雷鸣。有了这些,说明春日已不复存在。

这一夜,梦遥没有睡好。

第二天一早,朝阳从玻璃窗照进来,像披了件錦裘。给梦遥镀上了灿烂的金光。她眉宇间的惆怅,似乎被光芒万丈的骄阳驱散,现出淡淡的喜悦。可这喜悦是她强撑的,一闪而逝,很快便消散了。

雨过天晴后的太阳都不同往日,更为炽烈而且不可直视,就像真的成了夏天。

炕上抠玉米粒的梦遥正在嘀咕,这一胎已经超出了月份都一个多月了,可为啥还是没动静?想到此处,竟然忽觉腹中疼痛,她放下手里活计,赶紧躺在西屋炕头搂着肚子痛苦万状。

这时。

二喜和老妪都赶紧跑来,看她的动静状态,很想提前预知,这究竟是不是个男胎。

梦遥不愿看墙壁上那些男婴图,她只能用力闭着眼睛,痛苦扭曲身子,任凭下面的羊水流淌,哭喊扭动一直到黑夜里,才终于生出来。

屋里听到细嫩,而又“哇啦”的哭声。

可此刻梦遥,也早已累得意识不清。

老妪本来累了,正在东屋烧香祈祷,一听哭叫声赶紧站立,迅速跑过来,门帘忘记掀开,箭头一样直接冲进去,没成想力太猛,却撞到二喜的身上。

此刻,二喜正端一个洗脸盆,里面有热水,还没来得及兑冷水,老妪摔了个仰八叉,后脑勺直接磕在尿盆上。

二喜手里大盆水也无法控制,顺手泼在了她的老脸上,瞬间半张脸,就被烫成了紫猪头。

这时,躺在地上捂着脸的老妪,还不忘忍着疼继续问,“哎哟男,哎呦,男女?”

“又是个坑货!”

二喜一边着急,一边绝望回答。他弯腰将老母抱起,放到东屋炕头,没有惊醒孩子,赶紧拿起酱油瓶就往老妪脸上喷。

他在工地干活时,听说酱油能够治烧伤疼痛。

老妪的半张脸,原本已成猪头,又被泼了半脸酱油,如地狱里刚爬出的鬼厉。因为又是个女婴,这希望的破灭,致使她来不及烧香就已放生大哭。也不知她这鬼哭狼嚎,究竟几分是因为脸疼、几分是因为失望。眼泪顿时滚滚冲下来,顿时酱油被泪水冲刷,再被手指抓挠涂抹,满脸成了瓜皮一样的纹路,怎么看怎么一副恐怖而又滑稽可笑。

夜里。

窗外的星空,璀璨宁静。万物被黑夜笼罩,一切自然全都井然有序,按照轨迹运行。面对家里天塌下来的大事,显得是如此不相干,如此置身事外,如此无欲无求且又无争。

“咚咚咚,”门外有了敲门声。

“这谁?大半夜的烦人不拉几的!”二喜极不耐烦,语气异常粗鲁。

“是我,大喜。”

二喜闻言,赶紧到外屋,一开门。

大喜闪身进来,他没有进母亲的屋,也没有进二喜的屋,直接就在外间屋里,凑身上前低头在二喜脖子旁耳语了几句。二喜瞪大眼睛听着,表情极为复杂,但最后还是无奈而又狠心一拍大腿。

紧跟着风门子一响,进来一个矮墩墩的男性,他头脸裹得严实,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他见到二喜点个头,解开破棉袄,顺最里面摸索出800元,沉甸甸的一捆,撂在了二喜的手心。

二喜那一张半哭不笑的脸,这次却确切演绎着苦涩与心酸。

没有过多交流。

陌生人从怀里,又掏出来一个花棉被,一抖落,平铺放在锅台边上。几十只正在锅台上谈情说爱的蟋蟀,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扰。面对敌情,它们赶紧三两成群,弹跳着逃离。

二喜犹豫片刻,又闪现决绝,忽然一猫腰,就进了西屋,抱起来啼哭不止的孩子。

她的身上还满是血迹,脐带刚断开,并且被二喜将就着处理,胡乱扭成了一个扣。婴孩张牙舞爪,皱巴巴酱紫色的像个小猴子。不由分说,撂下来,按住踢腾的小腿往小花被里就是简单一裹,小猴子瞬间就动不了劲儿。

陌生男子顾不得小猴子反复啼哭,抱着五六斤重的小花被,匆忙走出外屋。边走眼睛边向后瞄,警惕是否对方反悔或者被谁跟踪。

二喜果断没有跟出来,虽说长痛不如短痛,但他依然站在外屋抹泪,内心十分不好受。只有大喜跟出,与陌生男子一前一后走出院落,距离院门口几十米远处,停着一辆全封闭的小摩的。

司机还有另外一个捂得严实的陌生男子在问,“怎么样?顺利吗?”

“还好,那她就叫八百啦。哈哈,看看这小鼻子小嘴子还挺好看,你大爷的,王八百,王八百,哈哈。特么浪费我好几口猪钱,你长大了记得给老子我还账,好好孝敬老子我。”

居然能这样起名字?这女婴叫王八百?这?远远伫立的大喜闻言哭笑不得,顿时语塞。

竟然用买她的价钱,来给取名?这?显得过于简单滑稽与讽刺。而且这名字都不辨男女,长大了,该让她如何面对周围人的非议?走到哪里,王八百,也明显是个烙印,孩子会背负一辈子的耻辱。

人家都是亲生,唯独自己不是?这,该让她情何以堪?况且那“王八、王八”的,到了学校一准被顽皮的同学起外号。一个女孩介,终日里面对被取笑打哈哈,让她身心又该如何能够健康快乐无忧成长?

逗弄孩子几分钟,猛然抬头看大喜愣愣伫立凝望还未离去,哥俩立刻警惕收起了随意的神态,便都向大喜这边礼貌摆了摆手。

是非之地不可久待,赶紧钻进了摩的。

只听一声闷响,摩的蹿起,黑影迅速扑向黑夜这巨大的帷幕里。摩的隐退了去,孩子的啼哭也逐渐消失……不知是因为夜太黑,车太快,还是距离太过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