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紫宸宫内小书房，红烛幢影，灯下一张微微有些泛黄的画像铺陈在桌案之上。画上一人，高头骏马，玄甲长戟，英俊潇洒，好不威风。

若有心人观之，必能认出这是年轻一些的摄政王，叶听涛。

手指轻抚过画像，江凝光微微有些出神。

画上笔触，虽然还有些稚嫩，但可以看出笔者对于描绘画上人之时的温柔细致，缱绻缠绵。

那是曾经的小皇帝惊鸿一瞥，可望而不可及的憧憬。

“明明计划很成功，明明攻略进度如我所期望那样增长……可为什么，我不开心。”江凝光抚摸着画上人骄傲不羁的眼，喃喃自语。“你能告诉我答案吗？江凝光。”

这一声“江凝光”叫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曾经的那个傀儡，曾经那个对叶听涛年少慕艾，却因为国仇家恨不得不压抑在心中的——小皇帝“江凝光”。

这场局，是他设下的；这步棋，是他要走的；这结果，也是他想要的。

可面对白日里，叶听涛痛苦压抑的眼神，他竟动摇了。

动摇，心软，不忍……他不该是这样的。

“还是说，是你影响到我了呢？江凝光。”

八年前，还是靖王的叶听涛击退敌军，大获全胜后班师回朝，那时举国欢庆，将士们在京城百姓的欢呼中意气风发，其中最耀眼的便是带领着他们打赢了这场仗的，靖王叶听涛。

只有十二岁的七皇子江凝光跟随先皇，与众皇子一起迎接这名大将军，大英雄。

只是抬头望得那一眼，他便再也忘记不了。

自小囿于高墙之内的江凝光何从见到那般风光霁月的人物，他是那么的自信强大，骄傲自豪，他的那身傲骨即使在面对先皇时也不曾收敛一分。

那个人与他不同，他是保卫国家的大英雄，他合该有此傲气。

那一刻，对于七皇子江凝光而言，他是神。

然后便是四年的不见。

四年间，对靖王的憧憬和仰慕在江凝光被宫中欺凌时渐渐成为了他心中的支柱，情感发酵，单纯的仰慕悄悄化作了情窦初开的少年人心中那抹不可说的爱恋。

七皇子江凝光开始期盼着成年，只有成了年才能走出这囿困于他的皇宫，才能见到他心目中的神明。

可他从未想到，再次见面，神成了魔。

成了魔的神烧毁了他从小长大的皇宫，杀死了那些有着同样血脉的亲人。

那个人，不再是他的英雄，而成了他血海深仇的仇人。

爱与恨同时交织在心中，曾经迫切渴望的人，变得避之不及。

“我拥有你所有的记忆，知道你所有的爱恨，甚至直接占有了你的人生……所以我被你影响了。”像是在自我暗示一般，江凝光反复确认着。

“因为被你影响了，所以我才会动摇。”

“因为被你影响了，所以我才会心软。”

偌大空荡的房间中，江凝光一个人自言自语着，说着欺骗自己的谎话。

红烛静静燃烧着，映射在墙上的影子孤独而倔强。

起身，江凝光将那副画卷收起藏在一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地方，吹灭了蜡烛，默然离开了小书房。

——我绝不会是你。

漫漫长夜，寝不能寐的并不只有江凝光一人而已。

星极宫中，叶听涛叫人搬来十坛烈酒，独自一人，借酒消愁。

“咕咚咕咚咕咚……”仰头喝掉大半坛烈酒，酒水从嘴边溢出，划过喉结将叶听涛华贵的玄裳打湿了大半。

作为摄政王他要时时保持清明，像今日这般大口喝酒在离开军营后便很少有过了。

往日，在军营中之时，但凡胜仗，他就会和手下的兄弟们一起围着火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烈酒入喉，带来的是爽快，是血性，是属于少年时自己的壮志凌云。

那时，喝酒便是最为痛快的事。

可如今的他，却在借酒消愁。

最喜欢的烈酒变成穿肠的毒药，喝到嘴里的味道越是苦涩便越是放不下，一如他对小皇帝。

唉。

叶听涛叹了口气，又举起坛子想要灌醉自己，却被一双手抱走了手中的酒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