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仔子换牙(2 / 2)

鸡仔子炸毛,愤愤地看着他。

翌日,赵高依照约定跟着孩子回了家。

娃娃住的地方是在太史府不远的一个偏僻小院子里,虽然此处亦属于赵王宫,但是却与别处有着天壤之别。

只因就连赵高一个小文吏住的左舍也不会出现外墙朱漆剥落的景况,而这个位处崔巍宫阙间的小院,却外墙斑驳,砖瓦陈旧,年久失修,若非里面还住着人,明显有人的气息,赵高都要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赵高下意识看向娃娃,却见他面上一派安之若素的神色,并无任何尴尬局促的情绪,眼下使劲迈着小短腿,一心拉着他的袖子邀他进去,心里不知不觉便生出了怜意,不由抬手摸摸他的头柔声道:“走罢。”

娃娃这边不明所以,还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今天小高比平时还温柔?

真当此时,娃娃的阿母听到外面的响动迎了出来。

赵高怎么也没有想到,娃娃的母亲竟然是这般美艳的人物。纵使她粉黛不施,罗裙不加,一身素淡,却仍难掩其绝代风华,那舞的领榭浓妆艳抹舞女与她相比,犹如泥之于云。

可这样的美妇人为何会被遗忘在这样的地方?赵高想不通,却也不会去刻意打听,这宫闱之中,谁人没点难以启齿的不幸,何苦去揭人伤疤。

“从前听阿政说我还不信,原来教他识字的,真是个小君子。”娃娃的母亲看着赵高只觉得颇为惊奇,心中还是有些疑虑。

赵高何尝看不出来,毕竟他这副身体只有十三岁,他人眼中他不过也只是个小儿,却教起一个娃娃识字,说出去换谁也难轻易接受。

不过赵高也不是在意这些小事的人,没有忘记自己身为晚辈的礼数,低眉叠手道:“赵高有礼。”

娃娃母亲见他行事稳重,倒是颇为满意,点头道:“小君子客气了,你教我儿识字,妇人已经是感激不尽。看你累了半日,定是还没用上昼食,想必饿了,快请进屋。”

娃娃的母亲言谈举止大方得体,竟不似普通下人。

赵高进到屋内,发现里面除却最基本的生活陈设,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就连床榻也不过是几片木板拼接而成的。

不过娃娃的阿母似乎是个爱洁之人,将里里外外都打理得十分整洁,看着很舒服。

他们母子吃的食材都算不好,但经由他母亲的双手,必然就是一番改头换面。

面前三个没有纹饰的陶簋【1】,和两个掉色的回纹陶豆【2】,三双竹筷,三把木勺就是他们全部的餐具。

不过吃东西还是看做菜人的手艺,这些娃娃阿母亲精心熬制了半日的粟米粥,火候深浅以及粟米和水的比例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鹅黄色的粥静静地盛在陶簋中,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金黄的色泽,入口即融,粟米的甘香保留完整,咽下去许久都还绕在唇齿间不肯散开。

此时,三人坐在安静的屋子里,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打在他们母子身上,赵高隐隐从中嚼出了些其乐融融的味道,很是舒心。

而且娃娃的母亲很照顾他,时不时为他布菜,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能享受这样的午餐时光,似乎也很好。

赵高在娃娃的家里过了一段清闲的时光,不觉就快到下午上工的时间,这才辞别了他们母子,回到太史府重新开始新的工作。

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穆公?子车奄息。惟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3】

这天娃娃看着《黄鸟》一篇,心惊胆战地拉了拉赵高的衣袖问他:“小高,你说穆公既然能使秦国称霸西戎,那么英明的人,怎么会用生人殉葬?”

赵高原本正在看自己的书,被娃娃一拉回过神来,往他手里的竹简扫一眼,立即会意,于是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当时活人生殉之例,各国皆有,非独穆公一人。此种情况相沿成习,不以为非。”

娃娃听着他的解释,脑子里不觉浮现出被迫殉葬者恻怆哀嚎,痛不欲生的样子,喃喃问道:“那现在还有吗?”

赵高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头,温言道:“献公在位时就废止了。”

娃娃稍觉安慰,乖巧点头,随后道:“小高,其实我觉得儒家厚葬久丧的思想也有问题。”

赵高笑问道:“哦,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虽然儒家从‘孝’的角度出发觉得应该厚葬,但我觉得厚葬……嗯……太浪费,不如在双亲生前好生侍奉。’”娃娃词汇量有限,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太浪费”。

“不错,厚生薄葬,重生厚养,方为正道。”赵高有些赞赏地看着他道。

默了一默他又道:“现如今久丧厚葬之俗大盛,君王公卿,无不效法,虽不至以人性命为代价,确也像你说的劳民伤财,可见有时候‘相沿成习’未必是好事。在这上面难得墨子眼光独到,曾提出‘节葬’之说。无奈这一主张被弃若敝履,实在可惜。”

“换我做大王,我就易俗。”娃娃把小脸一扬,看着赵高,眸中满是坚定之色。

赵高有些欣慰,觉得这孩子既有主见,又能听得进去话,如此脾性再好不过。虽然觉得他说要做大王不可能,但还是笑着压低嗓音回应道:“好啊,大王。”

这么一过就是半月,其间赵高被宫人传话叫走了两三次,虽然不自在,但中年男子至始至终只是带他猜棋赢钱不谈其他,倒也相安无事。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饭堂里不少人在窃窃私语:“你们听说了么,咱们赵国今日拿下燕国武阳了。”

有人立马拍了案几大喜道:“好事啊,武阳人向来以铸造兵器为业,得了是咱们赵国的福分。”

谁知那人叹了口气,道:“哎,可之后又出了一桩事情,那倡姬摸着大王的喜好提出大办宫宴,大王一时高兴夸她懂事,要提她为夫人。王后听了自是不依,搬出国体压着大王,倒是那郭开,哼,为讨大王欢心,竟替颠倒黑白为那倡女说话……”

此人还没说完,一旁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沉声道:“慎言。”

似乎他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跳过此节:“总之最后信平君【4】也看不下去了,他性子最直,又出言无忌,与那郭开争论得不可开交。毕竟战功摆在那里,许多大臣都是站在他那边的,一番交锋下来,杀得那郭开丢盔卸甲,啧啧,这会儿怕是灰溜溜回去找姬妾败火了。”

“那提夫人之事……”有人还记得这一节。

“没有成,王后、太子及众大夫都反对,大王哪儿能如愿,自然揭过不好再提,不过听说今日回寝宫的时候那倡姬带着小公子在大王跟前哭得梨花带雨,大王心疼饭也不吃了,竟拥着他们母子大哭一场。”

这赵王当真是……这些赵高听过便罢,也没有太往心里去。谁知饭没吃完,就被人传话要他出宫。生死当前,饭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收拾好东西拿着牌子跟着就离了宫。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回去的不是弈馆,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