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灯光昏暗,投影下男人的脸棱角明晰,冷峻而魄人。此刻他一语不发,狭长的眼睛幽黑深沉,从还带着一点潮湿的凌乱发梢间盯着她,身上的气息跟店里的淡淡酒气一道浮在空气中,压在她脸上。
时栎顶着这无形的压力把他整张脸细细看了一遍,忽然问:“你是单身吧,周警官?”
周觐川:“?”
“女人跟你表达心情不好的时候,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原本老老实实等着下文的周队长脸色有点尴尬:“……你心情不好是因为网上的负面|评论?”
时栎耸了下肩:“那倒不至于。”
不至于吗?周觐川回想起那些堪称暴力和侮辱的措辞,怀疑地看着眼前的人。
“嗯。”时栎翘着二郎腿,反倒很洒脱,“因为我今天还没时间去上网看评论。他们都说什么了?不敬业、耍大牌,还有什么?”
周觐川无话可说:“就这些。”
时栎不屑地笑了声,手指上把玩着打火机,语气自嘲:“成年人了还怕水,听着确实挺荒谬的对吧?”
“不一定。”周觐川冷淡地回了句,声线跟脸色一样察不出情绪。
每一个健全成年人看似怪异的行为或习惯,只要是真实存在,都一定会有深层原因可溯。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与案情无关时,他通常不是很感兴趣。以及从眼前这位的嘴里套话,他嫌累。
但这次她却意外地主动悠悠开口:“我小时候有一次,差点被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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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觐川听言抬起头,眼里诧异,揉着疑忌。
她这个说法也通顺,只是今天之所以有这么多人骂她,正是因为有人翻出了她出道前一张在海边的照片。大众攻击的重点随即演变成了「到底是晕工作还是晕水」以及「晕水这种病症会后天突然形成吗」。
这也是周觐川此刻的怀疑。
她却没有再往下说,只是神色暗了暗,在不停明灭的火光中看着有些阴沉。
“那之后你一直这样么?”
她眯起眼睛回忆了下:“开始的时候比较严重,后来我会有意避开有水的地方,所以有时候我自己也会忘了这件事。”
周觐川神色不明地俯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道:“你从小在海边长大,这样不是少了很多乐趣么。”
时栎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片刻后,忽然笑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每一句话都在撒谎?”
周觐川看看她,未置可否。
时栎明白了,笑了笑,又问:“那下次我叫你你还会出来吗?”
片刻沉默,对面的人沉声说:“看情况。”
时栎点点头,隔了数秒,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很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他也是个警察。”
这话像是暗示,又像是解释。解释了那个一直萦绕在周觐川脑海里的疑问:为什么她对于他的态度里有种超出陌生人的熟络。
可他对于她的那种熟悉感,又是从哪来的?
时栎不知道他一波三折的心思,招手叫来服务生:“买单。”
她打开钱包抽出张黑色的信用卡,片刻后服务生拿回来单子,她拿起笔签名字,第一笔潇洒地画下去后忽然握着笔顿了顿,而后又在旁边继续写完,工工整整的楷体。
周觐川的眸光沉了沉。时栎把笔还回去,叫他:“走吧?”
这结束和开始一样,都挺突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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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进寒风里,周觐川问身边的人:“你去哪里?我送你。”
时栎戴上背后的帽子,幽幽叹道:“无家可归。”
周觐川皱了下眉:“那去酒店?”
时栎站在台阶上似笑非笑地平视着他,语调一本正经:“你在邀请我?”
“……”周觐川无语地看着她。
她身上的羽绒服很蓬松,像张小被子披在身上,帽子很大,露出小小的一张脸,尖尖的下颌,肤色白皙,眼睛漆黑晶亮,嘴角的弧度带着狡黠,像只漂亮又调皮的小狐狸。
他心里忽觉有一瞬毫无预兆的松动。
这是人类必须永远承认的一点,美貌是全世界的通行证。即使美人初愈,还素颜。
周队长板着脸转身:“不去算了。”
身后的人小跑着跟上来:“君悦,谢谢。”
十一月的风阴郁寒冷。入夜后街道鲜少再有行人,路灯把两道身影拖长,直至交叠那一瞬,走在前面的人重新恢复了那副冷淡禁欲的神色。
上车后时栎一直在打电话。
“……明早六点出发?那我今天还睡不睡了?……体温已经正常了,我没回家,去酒店了……我是真的恐水……对,是没出什么事,真出事了那导演就是谋杀……”
“……这破戏……我自己接的?……好吧,我脑子最近有点问题,但你是专业的,你为什么要由着我胡闹?……行,以后全都听你的,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行了吧……”
红灯前,周觐川心不在焉地听她讲话。这种不管是讽刺、自嘲还是不耐烦,把所有情绪全都转化为略带点贫的戏谑腔调调侃出来的说话习惯,跟她在大众前的优雅形象判若两人。
他下意识转过头来费解而探究地看着她,视线意外与她对上那一瞬,他脑海里突然有种奇怪的意识,之前面对她时那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找到了答案。
她也很像他从前认识的一个人。甚至这一瞬夜色里,她坐在副驾驶侧头看向他似笑非笑的鲜活神情,跟他记忆里的那一幕几乎复刻般的重叠。
可那个人,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