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思云从小就比同龄的小孩聪明,也更沉稳。或许那时候还称不上沉稳,只是更安静。她宁可盯着一只蚂蚁看上两三小时也不愿意跟他们玩过家家。
小时候她住的四合院里有棵大槐树,枝干粗壮遒劲,树叶稠茂,像一把遮天蔽日的巨伞。全思云喜欢躲在浓密的树荫底下看过路的蚂蚁,如果那时候她父母工作不是那么繁忙,哪怕回头多看一眼,今天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
……
然而回局里之前,全思云要求去一趟她小时候住的那个四合院。
四合院改建,旁边是个晨练的公园,四周人来人往,小孩尽情地狂奔嬉闹着,那棵槐树仍旧四季常青,屹立不朽,像一位枯守着疆土的老哨兵,以鹤骨松姿立着,仿佛在低头慈悲地凝视着他们。
全思云戴着手铐站在树荫下,也凝望着它。
她穿得很简朴,不像一个要出逃到海外的人,浑身上下都干净的如同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全思云不算漂亮,方脸,但五官清秀,跟李凌白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女人。
两名警察站在她身后,互视一眼,低声交流道:“你说她在看什么?”
其中一名警员想了想说,“后悔了吧,可能在怀念自己的童年?毕竟那时候最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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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笛在城市上空绵延不绝的盘旋着,压着生命的所有心跳,方正凡亲自指挥,帽子卸了放在一边,好像准备随时卸任,但口气仍是鞠躬尽瘁不容置喙:“让救护车先跟着警车,开绿色通道,联系上虞微没有?”
办公室里全是泡面盒子,文件也凌乱堆砌在一起,他们都顾不上,梁运安抓耳挠腮地说:“没有,现在虞微是唯一一个没有联系上的。”
方正凡沉吟片刻,当机立断:“跟负责机场押运的两位同志联系一下,我要直接审全思云。”
机场大道一路畅通,警车疾驰,全思云心如止水地看着窗外一幢幢飞速后退的高楼、广告牌,间或隐约还能听见四处传来救人的警笛声,整座城市生机勃勃。
“全思云,我是市鹳山区公安局的局长,”她被戴上耳机,里头传来一道浑厚的男中音,“我问你,虞微在哪?”
回应他的只是一片沉默。
“在我国没有米兰达警告,希望你如实交代犯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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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之前,警方发布了协查通告,现在全网都在找虞微,粉丝们含着两泡热烘烘的眼泪在她微播底下发评论祈祷,虞微的评论数已经破了二十万。
就连徐美澜和钭菊花在宁绥听叶濛说这件事情之后,都特地让大姑注册了微播账号,给虞微留言了。
当然仍是有不好听又充满恶意地——
言语比刀更可怕,因为刀口会愈合,肉芽会新长出来,可扎在人心里的刀,是一辈子也拔不走的。这种伤害是不可逆的。
虞微第一次看见这种评论的时候,她其实难受了很久,甚至无法理解,彻夜睡不着甚至想跟对方好好争论一番,直到第二次,第三次……落在她身上的拳脚越来越多,然后是刀,甚至有人在黑暗中对她举起了枪,她都能感觉到,渐渐的,她感觉不到痛觉了,直到有一次,她用美工刀在自己身上划了一下,心里的痛,好像淡了些,于是她迷上了自残。
尽管这样,虞微也还是怕死的,他们很多人都跟她一样,其实也是怕的。可是他们好像没办法,‘引真’里面大多数都是像她这样的抑郁症患者,她是无意间在一个抑郁症的病友群里接触上的。
虞微也曾试图跟外界求救过,没多久,就有人跳楼了。
虞微缩在浴缸里,试图抱紧自己。窗外的鸣笛声一遍遍在她耳畔响着,然后她无助地闭上眼……
心里默念,只要撑过15:05,只要撑过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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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仍旧是灰蒙蒙的,警笛始终在响,像是生命的警告。
办公室安静的落针可闻,几个男人或站或坐,也都体现出了不同的焦虑,全思云电话里始终都保持着绝对的缄默,梁运安甚至都听不见她的呼吸声,梁运安和方正凡对视一眼,正欲接着开口,沙发上的男人站了起来。
“全老师。”
几个人下意识瞧过去,也自动自发地将话语权给了他。
李靳屿走到方正凡身边,靠着他的桌沿,话机在桌上,他甚至都没看,人背靠着,低头给自己点了支烟,然后单手夹烟,单手抄兜说:“我是李靳屿,您的儿子现在在美国吗?”
那边明显呼吸重了起来。
所有人静静等着下文,眼神全挂在李靳屿身上,可他自己倒是一脸冷淡没什么表情地抽着烟,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跟她话家常。
梁运安迅速翻了一下档案,一脑袋问号,全思云没有孩子啊,全思云一直没生过,前几年因为得了子宫肿瘤,整个子宫都摘除了,哪来的孩子?
“我没有孩子。”那边终于憋出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
“您有,”李靳屿人靠着,低头掸了掸烟灰,把夹着烟的手递到嘴边,眼神没什么聚焦地盯着方正凡背后的一整个大大的书柜,上头罗列着各种各样的荣誉证书和锦旗,“想知道我是怎么猜到的吗?”
“李靳屿,你妈讨厌你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浑不在意,笑笑:“是吗?她还跟你提过我吗?我以为她是不屑跟别人提我的。”
全思云声音冷冷的,“鲁明伯也跟我说过,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他最后悔的就是教了你这么个学生。”
他掐了烟,便是懒洋洋地靠着,两手揣在兜里,不咸不淡地口气:“嗯,是我辱师门了。”
梁运安这会儿才发现,李靳屿其实性格很呛,说话很犀利,也很不羁,只不过他跟叶濛在一起的时候,喜欢把自己装得很乖,很不经人事的样子,看上去好像他才是被姐姐蹂/躏的那个。
天空好像在一点点放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听他们的对话,全思云却不再开口。
李靳屿将双手环在胸前,梁运安是第一次听出他的口气有点盛气凌人高高在上,“3月17号那天车上的人是老师您吧?那也应该不是第一次您使用我妈的车,我记得小时候好几次,我在车上发现一个玩具的赛车模型,不是我跟我哥的,那时我俩都至少高中,中间搬过好几次家,说实话这些东西早就不知道被扔在哪了。”
办公室所有人都静悄悄的,树上的风好像也闻声而停,李靳屿低头自嘲一笑:“我那时候以为我妈在外头还有个儿子,天天跟她吵架,跟她闹,甚至还跟踪过她,她认为我变态,监控她的生活,这些您都很清楚吧?”
全思云始终一言不发,最后她甚至连呼吸都屏着。
李靳屿:“那个孩子现在在哪?我记得那时候他应该不大,五六岁?现在上高中了吧?在美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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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整个城市上空警笛盘旋着,一辆辆警车飞驰,繁忙地奔向四面八方。
15:00,公寓大门被一扇扇破开,有人用脚,有人用破门器,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八名没有报警受害人的公寓门接二连三地被警员们大力“砰砰砰”连续撞开,那声音,好像一道道烟花,在空中炸开,炸在人们的心里。
对讲机里接二连三响起——
“绿洲,吞了安眠药,床边有遗书,八十岁独居老人,还有生命体征,正送往医院!”
“明辉,五十六岁,女,安全。”
“南苑,十六岁,吞了安眠药,没有遗书。正在抢救。”
“大明月,三十二岁,男,安全。”
“……”
“森林都市,四十五岁,女,安全!”
“育成,十八岁,男,没有生命体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