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正常,没有丝毫不对劲之处。
酒宴进行过半,殿内气氛愈发高涨时,史思明和冯羽迅速朝安庆绪递了一个眼色。
安庆绪一愣,神情顿时浮上几许畏怯犹疑,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一杯酒洒了一半。
史思明见状,目光忽然严厉起来,冰冷的眼神扫过安庆绪的脸颊,安庆绪浑身一震。
冯羽急忙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日此刻便是天赐良机,殿下若迟疑,错失今晚,往后可再也没有如此绝佳的好机会了,错开今日,宫闱森严,以后再无人能近陛下之身,殿下想当天子,怕是与那位前朝的储君一样,一等便是数十年,还要被天子不停打压训斥,那样的日子,殿下自问能过数十年而无恙吗?”
想到前朝的储君数十年的东宫的憋屈日子,安庆绪浑身一颤,迟疑的神情终于渐渐坚定。
冯羽像一条诱惑夏娃亚当吃禁果的毒蛇,吐着信子不停蛊惑道:“今夜此刻是唯一的机会,殿下只消一刀过去,纵然不中,臣等亦有后手为殿下分忧,一刀下去,‘殿下’便成了‘陛下’,您若再迟疑,臣与史将军以后也没胆子再做这件事了……”
安庆绪脸色数变,终于咬牙道:“好,我做了!”
说完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胸前藏着的一柄匕首,然后端起杯狠狠痛饮了几杯壮胆,最后斟满了一杯酒起身朝安禄山走去。
一步一杀机。
冯羽和史思明端坐在案后,二人的神情也情不自禁紧张起来,死死盯着安庆绪的背影,冯羽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嘶哑着声音道:“史将军,一切安排都妥当了吧?”
史思明嗯了一声,道:“今夜殿内殿外的禁卫皆是我平卢军兵马,由我的心腹部将统领,就算安庆绪和李猪儿失败了,他也逃不了。”
冯羽眉梢一挑:“安禄山的身边除了李猪儿,难道没有别的心腹禁卫?”
“有,但仅只寥寥数人,顶不了事。”
冯羽看了看安禄山所坐的殿上主位,还有主位后面的两扇屏风,目光微微闪动,然后神秘地笑了笑。
史思明安排了后手,冯羽同样也安排了后手。
不管以后他与史思明是友是敌,至少今夜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他们都想要安禄山的命。
安庆绪端着酒杯走向安禄山,每走一步,他便愈发冷静。看着主位上意气风发的安禄山,这些年父子间相处的回忆点点滴滴浮现脑海。
血脉亲情,君臣父子,安庆绪很想在碎片般的回忆里找到一些父子相处时的温情画面,来逼迫自己停止弑父的计划。
很可惜,安庆绪找不到任何温情。
他记忆里的父亲永远是忙碌的,忙着拉拢部将感情,忙着讨好大唐天子,忙着整顿操练兵马,就算非常罕见地与家人相处,父亲的关爱和热情也仅只投注到他的兄长安庆宗身上,直到起事后他的兄长安庆宗被李隆基斩首,父亲的注意力这才投向了他。
后来呢?
后来,父亲的疖疮越来越严重,每当发作时便六亲不认,对身边的人动辄鞭笞毒打,安庆绪成了父亲泄愤减压的出气筒,父子间仅剩的一丝亲情终于彻底断裂,安庆绪眼里的父亲,已成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今夜,此刻,仇人就在眼前。
杀了他,天下便是我的。
安庆绪咬了咬牙,脚步越来越稳重,心情也越来越平静,脸上的恬然之色像等待暴风雨来临时的一片孤叶,静静地挂在树梢尖。
安禄山含笑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儿子,心情愈发畅快,而他身边为他斟酒的李猪儿,则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酒壶。
安庆绪已走到安禄山面前,双手执杯,面朝安禄山跪下,恭敬地道:“儿臣恭贺父皇,愿父皇江山永绵,社稷万代,我大燕国继往开来,再续盛世。”
安禄山欣然大笑,哈哈笑道:“好,我儿好口彩,朕当满饮,方不负我儿所祷,不错,大燕国江山永绵,社稷万代。”
说着安禄山端杯仰头便饮,群臣纷纷起身,跪拜齐贺陪饮。
就在安禄山仰脖饮酒的那一刹,电光火石间,一柄锋利的匕首闪耀着寒光,朝安禄山的脖子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