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凰双手紧握茶杯,杯中茶水微微一抖。
“那太女真的还想休养到孩子生下来了,再带大孩子,一直隐于东宫之中,甚至未来隐于后宫之中?”
潘崇放下茶杯说道,从来淡然的目光中陡然浮动一丝浮光,掷地有声地反问道,“你隐忍十一年,难道就是为了他人做嫁衣裳?就算子琰是我的弟子也不行,这楚国乃是芈姓熊氏先祖之血打下来的,若敖氏毁家纾国,助芈姓之族完成一统,他们若敖氏可以和你们芈姓一同坐享天下,却不能独自坐拥天下。”
“老师……”
芈凰双唇微微发抖,有些话她不想说出来,说出来就意味着和他拔剑相向,但是,“我想回去,我想重返朝堂……”
只有在朝堂之上,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这次东郊之行,更是让她深深意识到如今局势的被动。
朝堂上每日发生了什么?
九级玉阶下那些门阀野心家又在谋算些什么?
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甚至面临危机之时,只能利用极少的信息去抽丝剥茧寻找线索,直面困境。
“那就回去,你本就名正言顺,而你父王那边,我会去为你说通,想必他也不愿楚国大权旁落。呵,他可不是蠢人,只是如今老了,老眼昏花,一时冲错了头脑,在狠心这块,你差你父亲远矣。”估计只有潘崇敢直言楚王不是蠢人,同时当面批评芈凰不够狠心。
“是,那就劳烦老师帮我安排。”
芈凰闻言端起茶杯,以茶代谢。
潘崇年须缓缓站起,低头看着她道,“要记住,忍悬于心,多一点则妇人之仁,少一点则心头难忍。你如今已经忍了十一年,若再忍,你当真是妇人之仁,这王位也好,这天下也好,与你也半点没有关系了。”
“一切,你自己好生想想。”
“是,老师。”
芈凰躬身起立,目送潘崇回到他的屋子,而在收拾茶盏的阿奴却突然开口道,“太女,今天这番荆楚代周的话,是老奴平生第一次听太师提起,连老奴都以为太师心如止水,不再过问朝政,原来他心里还是没有忘记当初的抱负的。”
芈凰奇道,“那太师为何这十数年都不曾上朝理政,只一心待在上书房教书?”
“呵呵……因为这朝堂上若敖氏,成氏已经争的够狠了,还要再多一个潘氏吗?”阿奴笑道,“而这些却从不是太师想要的。”
“阿奴还记得二十年前大王是如何登基的吗?”
芈凰微微一惊,面前看似少言的老奴没想到也如太师一般口出“狂”言,这可是楚国王室的大忌,众人心知肚明,却从不宣之于口。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只听阿奴接着说道,“当时太师是楚王的老师,成王驾崩前,楚王听到消息自己将被废掉,但是消息还没有确认,就慌了神,于是问太师该怎么办?潘崇自然没有急,他早就看出成王意不在大王,于是先建议他宴请楚王的姑母江芈然后在宴会上故意表示不敬,楚王依言照办了。江芈果然大怒,并在宴会上痛骂楚王为贱东西,并表示难怪其父楚成王要杀掉他另立公子职。于是楚王确认了成王要改立的消息,就赶紧回复了太师。
太女可知当时太师对大王说了那三句话?”
这样的秘闻,他们外人怎么知道?
父王也不会到处去宣扬。
阿奴笑笑,将茶杯都装好,然后说道。
“当时太师只问了大王三句话。
一问:“你能事奉公子职吗?”
大王说:“不能。”
二问:“你能流亡吗?”
大王说:“不能。”
三问:“你能行大事吗?”
大王说:“能。”
于是十月,大王就起兵包围了楚宫,逼死了楚成王,杀了其他公子王孙,唯一的遗憾就是让得了消息的公子职给跑了。”
这个结果大家都知道。
芈凰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凰愚钝,这代表了什么呢?”
“大王杀了父亲上位,那太女又知道成王又是怎么上位的吗?是杀了文王这个大哥,那文王又是怎么上位知道吗?”
“知道。”
“所以太师才说太女不够心狠。”
“自古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都是心狠之人,而太女是唯一一个心软之人,而阿奴却十分惊讶太师跟太女一人说了这话。”
话毕阿奴就端着茶盘离去,只留芈凰一人在院子中久久独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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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郢都城的刑狱司内,查了几天流民案,翻了近两年内所有卷宗的陈晃将圈禁流民的案情禀报了若敖子克。
大热天正喝着冰镇凉茶的若敖子克站在条案前,端着凉茶,随手翻了翻他整理的卷宗,然后随意地往桌子上一阖,再没有看他一眼,反而对他招了招手,走到窗前的茶几前,招呼道,“陈晃,来坐坐,天气热,消消暑,看你为了查案,忙了几个通宵了,脸上都上火了!”
顺手命人端了一杯冰爽的冰茶给他,陈晃恭敬地揭过,正襟危坐地回道,“谢司败大人,这都是晃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