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常侍立即出声。
成大心却坚定一撩官袍,跪地道:“如今城内人人争相传颂,女王重病亡故,谣言漫天。若大心今日见不到女王,恐难心安!所以无论女王有多病重,都请令尹请女王出来一见,破除谣言,安定人心。”
成大心不卑不亢,语带要挟。
“否则鬻拳之言,言之在耳,下臣惶恐,累及令尹及其家族声誉。”
可能因为成大心老实巴交的形象太过深入,所以对于他能有这样正面对抗若敖子琰的勇气和决心,挑起成氏与若敖氏的战争,实在叫人又是怀疑又是敬佩。
如果这场战争是成嘉优先挑起的,他们还能相信有几分胜算。
成大心对上若敖子琰。
无异以卵击石。
可悲,可叹!
“是吗?……”
若敖子琰缓缓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低头一笑,声音微扬:“你若见不到她,就要累及我的家族……”
“那你是应该去看看。”
那声音澄澈回荡在大殿之上,每个人的耳里,都清清楚楚的听清那声音里带着的一丝笑意,令李老浑身一抖。
修养了几日的右臂,突然剧痛起来。
他悄悄左顾右盼,环顾一圈,想要找到潘崇的身影,此时唯有潘崇还能制止一二,可是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于是他压低声音询问。
“太师呢?”
赵侯轻咳两声,低头在他一侧说道:“太师这几日腿疾复发,一早就递了请假的折子,据说令尹一早准了,怕是这段时间都不会入朝,也不会进宫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见势不对,撒手不管了?
李老露出微讶的表情:“老夫这手臂伤成这样,还带病上朝,而他,日前鬻拳刚说他有腿不良于行,没过几日就不能走路了?”
李老心里有气。
不仅是针对若敖子琰,更是针对潘崇,若那日他在场,若敖子琰岂能折了他一条手臂?
赵侯投给李老一个你懂的眼神:太师,不是一直这样不问朝政的吗?
李老无奈点头,目光含泪看向成大心,一时间想起自己那个苦命的女儿和外孙成非……今日他这位有出息的女婿,怕是走不出这楚宫了,奈何成得臣早逝,而他自顾不暇……
想到这里。
李老痛心疾首。
却只能闭上眼,埋头于地。
良久,殿上,响起“砰”的一声,沉默中的人们齐齐一惊,原来却是若敖子琰倚坐在上首,以掌击打青铜王座。
发出“砰,砰,砰!”巨响。
所有人都随着那声音颤抖着脊背,不知他又要如何,只听他懒洋洋的问道:“只有成左尹一人想要去看看吗?”
“无人了吗?”
场中一片死寂,迫的人难以呼吸,即便天气寒冷,额头渐渐有斗大的汗珠滚下,良久,赵常侍艰难答道:“无人。”
“好!”
若敖子琰淡淡道:“那赵常侍你就送成左尹一程!”
“诺!”
一丝无望的声音,自赵德发白的嘴唇中溢出。
一阵响动,朱门缓缓开启。
伴随“吱嘎”一声露出殿外的精锐兵甲,成大心不再谦卑地弯腰,而是撩起衣袍,缓缓站直,背若苍松挺拔,望着若敖子琰深深作揖谢。
“多谢令尹!”
“那大心就代诸位同僚去见女王了!”转身向众人再礼。
“成左尹,我与你同去……”
仗着外祖父是潘崇,若敖子琰不敢轻易动他,申无畏想要起身相随,却被成大心按住肩头:“不,咸尹大人就在这里等我,大心去去就回!”
若敖子琰就这样隔着半遮的珠帘,看着成大心浅笑着转身,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也是这样笑着。
明明每一次都输得体无完肤,那家伙还能笑的出来。
他们还真是亲兄弟……
“呵……”
若敖子琰冷笑一声。
记忆中成嘉的笑容清晰的浮现在他眼前,明明每次都被他逼入死角,毫无还手之力,却还笑着说:“下一次,我一定赢回来!”
“就你,还是趁早认输的好!”
他按着成嘉的肩膀挑眉不屑。
成嘉一笑回头:“你这样说,我知道也只是想让我认输而已。”
“但我只想赢你一次!”
可惜成嘉一次都没有赢回来过,他就算放水,成嘉也会故意输给他,而这样赢的真叫他不爽。
后来有一年,他们一起做寿。
寿宴上,他把玩着凤笙剑,目光悠悠的看向一旁喝酒的成嘉,翘唇说道:“想要回去吗?”
成嘉盯着他手中的剑。
盯了好久却不开口。
他不屑的笑说:“你看你,明明身体很诚实,嘴巴却说不要。明明想要反抗我,却偏偏装的那么顺从……怎么样?今天只要你开口要,作为你的好友,兄弟,我一定把这把剑还给你,作为生辰礼物!”
当时,成嘉沉默了很久。
这种沉默,让他无端端生出讨厌。
他们同为天之骄子,可是他的身上却像是留着下等人的血一样,总是向人卑躬屈膝,磕头臣服,甚至同情那些下等庶民,与之为伍。
最后他生气的说:“不要是吧?!”
“那这把剑以后都别想再从我这里要回去,机会我给过你了,是你不珍惜!”
成嘉却举杯笑着安抚:“你莫生气!……不是我不想要,只是我过了想要它的年纪。如果这话,你早个几年说给我听,我一定开口。”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对于成嘉,他总是有一种猜不透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喜。
“那你现在想要什么?”
“我现在想要的,你会给我吗?”
“……”
“呼……呼……”
骤然放大的呼吸声,随着成大心向外走去的沉重步履声,像是江河起伏,波涛滚滚,波及全场,人人面上带上几分哀戚,甚至暗自抹泪,却无人敢出声,叫住他。
“成左尹……”
申无畏眼眶不自觉通红。
突然爬起大喊:“不要!不要去!——”
成大心回头笑了笑,纤长的手再度合拢,作揖,转身走出殿外,殿外等候多时的士卒手中高举的青铜斧矛,轰然落下。
“噗呲”一声。
锋利的青铜斧矛,狠狠的从头到脚劈下,利剑刺出,破开血肉和铁骨,如羊脂的洁白容颜上落下狰狞的血印,青色的左尹朝服上泅开深色的暗斑。
男人被叉在青铜长戟上,轻轻一抛,身体如一只纸鸢,翩飞出去。
从渚宫的武齐齐吓的魂飞魄散,以至于离开王宫之时,他们几乎是用逃的离开。
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那被士兵割下的人头,血淋淋的悬挂宫城之上,双眼空洞,舌头长伸,鲜血沿着木杆一点点蜿蜒而下,最后流尽,而就算这么冷的天也能趋使黑头苍蝇“嗡嗡”的不远飞来,附着其上,变成黑黢黢的一片……
广场上,被压制在地,施以庭杖之刑的申无畏,亲眼目睹了楚国这一次次的黑暗,声声大吼:“若敖氏,必会不得好死!”
小黄林叉剑上前:“堵住他的臭嘴!”
“……”
身为下属的野狗低头立于身后。
楚穆王十九年,十月,成大心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