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黄的师爷服软,不等于“卖鸡爽”会服软,毕竟“卖鸡爽”有花旗人撑腰,据说跟英吉利人和法兰西人的关系也不一般,以至于有时候都搞不清“卖鸡爽”究竟是大清朝的官还是洋人的官。韩秀峰不敢掉以轻心,决定留下不回去了,让小伍子赶紧回去喊人。
能帮吴健彰作一半主的黄芸生事实上也做了两手打算,暗想要是来接管江海关的韩秀峰好说话,就送点银子花钱消灾;要是韩秀峰不好说话,那干脆破罐子破摔,等东家回来就让东家呆在花旗租界不出去,就算朝廷真要究办也不怕。
将来到底会怎样不晓得,但现在要以礼相待,要客客气气。小伍子前脚刚走,黄芸生就让吴家人准备酒菜,请江海关的几个委员和帮办委员作陪,为韩秀峰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小伍子带着张光生、陈虎等十三个老泰勇营的兄弟,以及“日升昌”上海分号的三个账房先生和四个伙计到了。
陈虎等人戴上号帽,换上号衣,要么背着自来火洋枪,要么挎着牛尾刀,一赶到就开始把守花园、厅门。他们几乎全上过阵见过血,而且躲躲藏藏这么多天本就觉得憋屈,一个个杀气腾腾,把吴家人吓得魂不守舍。
江之昇等内务府派出的税官不但不怕,反而突然间有了主心骨,争先恐后给韩秀峰敬酒,变着法儿奉承恭维。
有那么多正事要办,韩秀峰不敢喝太多,婉拒了他们的好意,又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把江之昇等税官叫到吴家人刚帮着收拾好的书房,事无巨细地询问起江海关的事。
看着守在外面的绿营兵,黄芸生真正意识到什么叫来者不善,上楼跟吴健彰的夫人商量了近半个时辰,抱着一个精美的木匣子来到书房前,等江之昇等人一个接着一个领命出去了,才请守在书房外的张光生帮着通报。
“四爷,黄先生求见。”张光生从袖子里掏出黄师爷刚给的门包忍不住笑了。
韩秀峰抬头看了看,一边接着给江苏巡抚许乃钊写信禀报江海关的情况,一边低声问:“你们全过来了,工地人不就没人了吗?”
“四爷放心,我们来时伍先生已经安排人去了跑马厅,小伍子也回去了。”
“吴掌柜到现在还没消息?”
“没有。”
乔松年的幕友徐师爷说“日升昌”上海分号的吴掌柜,在会党犯上作乱的前一天下午从松江回上海的,可是到今天都没见着人,韩秀峰心想吴掌柜估计是凶多吉少,暗叹口气放下笔道:“请黄先生进来吧。”
“遵命。”
………
黄芸生走进书房,等张光生从外面带上门,小心翼翼地把木匣子放到书桌上,旋即恭恭敬敬地躬身作了一揖:“韩老爷,您初来乍到,还有那么多家人和亲随,又要办差,一应开销不会少,这是我家夫人的一点心意。”
韩秀峰打开匣子一看,竟是厚厚的一叠银票,估摸着有万把两,又顺手把匣子盖上,一边示意他坐下说话,一边意味深长地说:“黄先生,许大人和吉尔杭阿大人再有天便到,除了这两位大人还有领兵的薛老爷、刘老爷和虎嵩林等营官,他们一样是初来乍到,他们身边一样有不少家人和亲随。”
黄芸生连忙道:“我晓得,等我家老爷脱离险境,一定会备厚礼去几位大人的行辕拜见,一定会准备酒肉和粮饷去大营劳军。”
在韩秀峰看来“卖鸡爽”不但是一个糊涂官,甚至是一个丧权辱国的大贪官,但至少懂洋文,晓得怎么跟洋人打交道。而满朝文武都惧怕跟洋人交涉,可现而今又不得不跟洋人交涉,所以觉得“卖鸡爽”被花旗人救出来之后就算被究办也不能靠边站,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帮“卖鸡爽”脱罪,把“卖鸡爽”留下来接着给朝廷效力。
再想到纸包不住火,“卖鸡爽”被乱党擒获的事想瞒是瞒不住的,现而今就帮“卖鸡爽”脱罪的只有总揽江南军务的向荣和署理两江总督怡良,韩秀峰又问道:“向帅和制台大人那边呢?”
“韩老爷放心,只要我家老爷能脱离险境,自然会去打点。”
“晓得就好,这我就放心了。”
让韩秀峰倍感意外的是,他话音刚落,黄芸生竟拱手道:“韩老爷,晚生想代夫人求您件事,不知您能否成全?”
“何事?”
“这个宅子本就不大,夫人和小姐她们住这儿本就是权宜之计,现而今您要在此公干,她们再住这儿不方便,晚生打算送她们去宝顺洋行暂住。”
韩秀峰不认为吴家的女眷真会去宝顺洋行暂住,几乎敢断定“卖鸡爽”要是能活着出来一定会把家人送走。要是出不来,吴家的女眷一样会走。毕竟对她们而言,上海真不是久留之地。
想到祸不及父母、罪不及妻儿,韩秀峰一脸歉意地说:“让吴夫人给我腾地方,这怎么好意思呢。”
黄芸生急忙道:“韩老爷言重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韩秀峰心想我好说话归好说话,但绝不能让你觉得我好蒙骗,笑看着他轻描淡写地说:“黄先生,你家老爷还真是神通广大,不但跟花旗国人有交情,跟英吉利人的交情也不一般。要不是英吉利传教士雒魏林帮着奔走,吴夫人和吴小姐她们这会儿说不定还在城里呢!”
“韩老爷,您是怎么知道的?”黄芸生忐忑不安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