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兄弟回来,陪客可不只有李清,安小哥、孙五、张管家他们都在呢,闻听此言,有的忙冲柳七使眼色,有的抬头望着李清,这话啥意思呢?莫非给你接风还错了?
李清才没介意,说这话很正常,柳七也是官宦世家子弟。平日里怎么可能真正了解民间疾苦?这会子到了穷人中间,还是遭了灾的,这个心理上的反差当然大,李清才没觉得柳七说这句诗就是来讽刺他的,该厚道的地方咱厚道,可生活还是要继续。
柳七也发觉自己这话有些唐突了,抬起头冲李清笑笑,并没说话。边上张管家赶紧帮腔道:“柳公子也是一时感慨,这话可不是冲公子您来的。”
李清随意的摆摆手,他当然知道柳七不是说他,爱心这东西,并非要等到某个特定的时候突然表现一下,平日的生活里,何处不可体现?
李清笑嘻嘻的说道:“张管家,若是念及民间疾苦,不如明年庄上的田租,少收两成可好?”
“他们又没遭灾。再说水云庄向来不取额外之物。就是官府也不来罗唣,连个寻常差遣也无,凭甚的要少收两成?”张管家的话的确有道理。不过他自己说着说着,声调也低了下去,没有平时和李清讨论庄内经济那样理直气壮了。
倒是柳七这时开口说话了,好像为张管家解围似的,这一老一小啥时候感情这么深厚了?“实不相瞒,柳某平素亦是觉得公子行事过于放浪,即便募捐是善举,也不至如此荒诞,然柳某到了泰州,方知何为小节,何为大义。”
有人表扬自己,还是当面,李清本想总要扭捏作态一下,可柳七居然说他放浪,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年头谁都可以说我放浪,反正现在怕是人人也这么认为的,独你柳七不行。要论放浪,你可是独领千年的风骚。
其实泰州的这次海啸,规模并不算大,死的人也不多,才千来口,因此朝廷不太重视,这可不是宋朝这些官儿就漠视的,咱大宋朝对于赈灾可是历界王朝做的最好的一个,除了常平仓外,还有很多义仓,就是专门用来赈灾的,还专门建立部门叫“仓司”,与掌管兵员的“帅司”、刑狱的“宪司”和财赋的“曹司”并称为四司,这可是中央的直辖部门,又叫“监司”,因为这些司官还有监督地方官吏的职责,当初王钦若就是因为在亳州监管会亭仓得法,受到太宗的青睐,才在仕途上风生水起的。
宋朝对“仓司”的重视还经常导致常平有余而三司不足,弄得其他三司经常要向仓司打秋风借粮,手心手背都是内,可王钦若就能很好处理,既满足了军粮的需要,又不损害仓司的利益,反而让仓里的粮食保持常新。
这次西陵渡一决了口,常平仓就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泰州城里很多富户也设粥棚,别看死的人不多,可灾民却有几十万之巨,并且麻烦的是这一路的海塘年久失修,时常海水就溃堤而入,因此民间普遍比较困苦,自救能力相当弱,大水虽然没有淹死多少人,可一年的收成化为乌有,那些个灾民更是身无长物,常平仓、义仓赈灾也就管个肚子,哪管得了其他?
泰州本就是遍设盐场的,乃是大宋产盐的重要产地,这一下即便海水退了,那些滩涂上也满布淤泥,怎么个晒盐法?要是不晒盐,那些盐工本就无可耕之田,上哪讨生活?
这几十万人的生计可就不仅仅*常平仓、义仓就能解决的,再说一直养到明年有收成,对于地方来说,这负担也算是非常沉重了,唯有向朝廷申请救济,可要维持到明年,这数目可不是小数,因此范仲淹想着与其年年要掏赈灾的钱,不如以工代赈,修一条海堤,再说百姓的日子也可好过些,可修堤的代价可就比赈灾大哪去了,幸好李清在京城里这么一折腾,朝廷没费多少时日便批复下来,这么大的工程,在咱大宋朝可算是很迅速的了。
而柳七的感慨并不是因为朝廷的决断而发的。
李清将募捐所得的大部分财物上激内府,等着户部调集其他地方的物资就近赈济,而柳七和滕子京带着几船财物先期赶往泰州,这几船东西是高、石这些公子们捐的实物,有丝帛和谷物等,这两人可是知道泰州目前的景况,也是张帆举棹,日夜兼程,不过坐船就比他们当初骑马赶赴京城要轻松的多了。
一进泰州,还正赶上范仲淹和泰州的仓司在吵架,范仲淹可是天天挂念着京城的消息。正式行文未到,他已经知道朝廷上对修海堤一事已经批复下来了,于是风风火火的便要大干起来,要干活了,那可不能天天就喝点粥,得吃干的,可人家仓司不干,一则正式行文都没到。二来总要等别的地方调集的粮食到了才能开始,泰州常平仓就这么些存货,现在就给灾民供应干的,要是别的地方粮食不能及时运到,仓里粮食见了底,到时候饿死了灾民,这个责任你范大人负得起来么?
范仲淹急也没办法,附近十多个县的灾民拥在泰州城内外,光供应粥可不行,灾民的安置还需要药物和衣物。就是搭个茅棚也要花钱啊。可仓司只同意按惯例赈济,想要额外的钱,那得朝廷发话。只是灾情如何等得了这公文往来?
都没错,江淮转运使张纶,也是就漕司了,本来就支持范仲淹修堤之举,这会也在一边帮着说话,而泰州的知府,更加支持范仲淹说的先掏钱出来安置灾民,无奈甭管什么官大官小,反正就只人家仓司最有钱,而且仓司管的是国家的赋税。并不受地方官管辖,好话说了几箩筐,而仓司就是不松口,再说人家也有难处,修堤可不关他的事,可要是饿死了灾民,那可是他做仓司的麻烦了。
滕子京和柳七一进议事厅,就告诉范仲淹,钱有着落了。李三郎在京城里募捐了几百万贯,正陆续由户部划拨,现在码头上停着几艘船,上面有几千石粮食和丝帛财物,折合也是几十万贯有多。
一听说李三郎募捐的总数达几百万贯,厅里几个吵嘴的官儿都傻了眼,这可是个天文数字,这李三郎究竟是什么人?他家很多钱么,哪来的?这些问题可不可不问,泰州知府和转运使张纶都忘了刚才还在逼人家仓司掏钱呢,这会都围着范仲淹使劲追问李三郎是干嘛的,和你范仲淹是啥关系。
柳七有些心急,忍不住出声说道:“如今灾民衣食无*,莫如先将船上的粮米、丝帛分与灾民可好?”
那仓司冷冷的瞟了柳七一眼,好个不通时务的书生。分?你怎么分?难道把那些公侯府里捐出来的丝绸给灾民做衣服?糟不糟蹋了点?
那仓司现下也不好再坚持了,既然人家范大人的朋友都募捐几百万贯,再说朝廷听闻也是同意范仲淹修堤之举,有这些钱做后盾,他也不怕把粮食放出来了。
“范大人,知府大人,快叫人将粟米搬进仓来,明儿便遵范大人之议,让那些修堤的灾民吃干的罢,至于那些丝绸,还请张大人安排船只运往南京,叫司官换些粮食及粗布葛麻,如此方不糟践天物。”仓司说道。
“三郎你可知那些个灾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多日,闻听船上乃是赈灾物事,纷纷踊跃出力搬运,却是秋毫无犯。”说完,柳七的眼圈都有些红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中国人,特别是咱们中国的老百姓,一直都是忍辱负重且朴实厚道的,后世里常有人发些感慨,说什么咱中国人这些劣根性那些不如意的,凭心论论,那是咱中国老百姓的禀性么?是咱八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同胞的劣根性么?
其实那些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人,在他们的肩上,才默默承负着我们几千年历史的兴衰,平常的日子,是他们种田产粮,却担负着不成比例的税收,但凡战乱,却往往是他们的子弟冲锋在前最多,虽然很多荣耀都与他们无关,但我们的这个共同的名字,我们这个民族的历史,是以他们的默默奉献做基石的。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对当官的来说,这已经算是很有良心的话了,可仔细瞧瞧,易虐的是谁?为什么说他们易虐,不就是因为虐得次数太多么?而正是平时我们认为最易虐的这些人,却最懂得感恩,他们才真正会做到受滴水之恩,会涌泉相报,他们会抢用来赈济他们的东西?李清不信。
不过,李清可不想柳七老这么伤感,便拿话打岔,如今兴化的情况如何了?堤修得怎么样?柳兄平日价做些什么?希文兄过的好不好?闷了有没有想我?
谁知道问这些也让柳七沮丧的,统筹安排有范仲淹和那些官儿,柳七搭不上手,而修堤他就更加外行了,滕子京也不行,毕竟是个闲官,可人家居然在灾民中办起了义学,招来一些落第士子给小孩讲课。
并非因为柳七就嫌弃的,而他所长的那些东西在灾区的确发挥不了作用,待得越久,这失落感还愈加强烈,因此等范仲淹那边诸事迈入正轨,他便向范仲淹辞行,回京来了。
很正常,李清不怀疑柳七的用心,并非是每个人都适合去为别人排忧解难的,大家专长不一样,比如他李清就最多伙着一班姑娘家搞搞募捐的,要上灾区那就是添乱了,谁叫咱擅长的是弹弹琴及想些歪门斜道呢?当然,调戏小姑娘就不算在内了。
“柳七哥日后做何打算?”李清问道。
不由得他不问,柳七什么人啊?虽然人家在灾区很有些失落感,可他就不是干那个的材料,而是大宋的一棵文化奇葩,瞧着经历了一次赈灾,整个人都有些消沉了,沧桑味是浓了,可李清又不是小姑娘,要是风流性没了,他柳七还能写出异样风流的词来么?
要是柳七从此改了性,那就完蛋了,他李清百死莫赎,咱这世界不仅要有大江东去,晓风残月也是必不可少的,见柳七说起自己不能发挥作用很有些懊恼,李清有些着急,你想发挥啥作用?谁都能务实可就你柳七不行,你的放浪也是大宋的风景,再说,等到日后岳飞哥们豪气上来想发感叹的时候,他上哪填“满江红”的词呢?柳七可还没度出来啊!
“苦读进学,界时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柳七说道。
好,只要你还想当官就好!妈妈的考不上,不愁你不多愁善感的!
( 声色犬马之风情大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