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珏睁开双眼时,天竟然已经快黑了。小厮道,兰徽已经接回来了,张屏亦已经到了。
兰珏出了卧房,兰徽立刻奔过来喊爹爹,兰珏将他抱在膝盖上,兰徽却挣扎不大乐意坐,之前他在王砚家时,王砚的儿子就曾耻笑过他“你不会天天都坐在你爹的膝盖上哭鼻子吧”,而今他大了一岁,更不是小孩子,坐爹爹膝盖这种事不当再为之。
兰珏揉揉他头顶道:“爹爹每年过年都不能和你一道守岁,实在是对不住你。”
兰徽挺起胸膛一本正经道:“父亲当以公务为重。即便儿独自在家里,父亲在宫中,同心同念时,便是一起过年。”
兰珏笑道:“说得很好啊,看来这两天跟你舅舅和表哥又学了不少。”
兰徽见兰珏并没有欣慰地望着自己说“吾儿所言甚是”,微有些失落,嗯了一声。
兰珏又问:“在外公家吃得好么?桐表哥带你玩的?舅舅舅母给你压岁钱了?”
净还是些问小孩子的话,兰徽不情愿地答道:“甚好,拿了压岁钱。”
兰珏其实已听小厮说了,这回柳家给兰徽塞了不少压岁钱,还有一堆箱子盒子跟着兰徽一道回来。兰珏也不去问兰徽到底拿了多少,只忍不住猜他这回要把钱藏哪儿。
兰徽从会走路起几个惯藏钱的地方,兰珏都知道,床板底下,屏风座台下,卧房的细颈桃花瓶内,书房的经集盒子里,还曾溜到市集上,偷偷买过一个长得特别像夜壶的瓦罐,里面藏了几个金锞子,埋在花园的太湖石旁,在石头上划了个记号。
兰珏一时兴起,就把那罐子挖出来,往里面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锞子,再埋好。过两天,又放进去两个,再过两天,放进去三个。待又放进去六个的时候,晚上兰珏在灯下看公文,穿着睡袍的兰徽挠开书房的门,扒着桌边问:“爹爹每天很累吧?”
兰珏道:“唉,爹爹要养家啊。”
兰徽转而扒住他胳膊:“爹爹很累就不要做了,徽儿可以养你!”
兰珏乐得不行,亦知道不能再继续了,次日就往再加了七个锞子,留下一张左手写的纸条——天机既泄,缘分已尽。把那瓦罐丢了。
当天下午,兰珏看见兰徽在池塘边蹲了很久。晚上,兰徽又肿着眼泡挠开兰珏书房的门:“爹爹……”
兰珏摸摸他的头:“乖,快去睡吧。你还小,等爹爹老了,再让你养。现下爹爹得好好做官。”
兰徽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
前年兰徽刚开始换牙的时候,曾把一颗脱落的槽牙误吞进肚子里,以为自己要死了,遂将一封泪痕斑斑的遗书夹在兰珏正读的一内,里面将他藏钱的地方全都交待了,还把几个丑得兰珏不忍直视的玩偶和其他一些偷着藏下的小东西拢在一个匣子里,在遗书中让兰珏想他时就看看。
兰珏没奈何把吴士欣叫来,吩咐他假装不经意地告诉兰徽,牙齿吞下去会拉出来,死不了人。而后当没发现般任兰徽把信和东西偷偷摸摸地收回去。
但是兰珏欣慰地发现,自己的儿子还是挺谨慎的,虽然以为遗书兰珏没看过,还是把藏钱和东西的地方换了。这回收了忒多压岁钱,不知会不会再开辟出一个新地方。
想到这里,兰珏唇边笑意不由得更深。又着人让张屏来小厅。
张屏这番过来,带了拜年的礼物,不过些果品之类,兰珏却十分欣慰,毕竟是越来越会做事了。
他笑向张屏道:“士欣回家过年去了,方才无人陪你说话,是有些怠慢了。”
张屏道:“学生有书看,未觉寂寞。大人客气。”
唉,要是再会说话一些更好。
兰珏在心中向自己道,不应要求太多。
他亦思量,要不要提醒张屏去拜谒冯邰。此乃理所应当事,且张屏是圣旨封的知县,更加得去拜见。
但冯邰这个人,素来较真。要是张屏话没说好,礼没行对,反而不如不去。
兰珏想了想,还是等晚膳开席后,向张屏道:“听闻你年后将迁任丰乐县知县?”
张屏点头:“嗯。”
兰珏含笑:“此乃值得贺喜之事,但日后你得要更忙一些了。何时到任?”
张屏道:“三月中旬。”
还是别让他去拜会冯邰了。
兰珏继续微微噙着笑道:“龚大人致仕归乡时,应在你上任后,必将从丰乐县行过。届时……”
张屏握着筷子,凝望着兰珏,兰珏顿感一阵无力。
尚书卸任归乡,途径辖地,如何接待、下榻处安排、席宴菜色、迎送人等……样样分寸都须把握到位。
但看现在的张屏,一副浑然模样,顶多能再吐出一个“哦”字,算捧场了。
兰珏笑道:“罢了,说这事还有些早,到时候一应安排,会知会你,你按照列出的单子做便可。”
张屏又点点头。
兰珏另有件事有些担心。吃饭的时候,兰徽一直不断看着张屏,两眼闪闪发亮。
等到上汤的时候,兰徽又看向了张屏,开口道:“你帮大理寺破的那个案子,是关于什么的?桐表哥不肯告诉我。”
兰珏微肃起神色:“徽儿,对长辈怎可不用敬称?何况还曾教过你学问。快快赔罪。”
兰徽耷拉下脑袋。
张屏道:“是查了一群骗子。”
兰徽双眼顿时又焕出光彩:“唔?”
张屏正色:“但不可细说。”
兰徽猛点头:“明白。”又往张屏跟前凑了凑,“张先生,那案犯都被抓住了么?”
张屏道:“抓住了。还没抓住的,也逃不掉。”
兰徽眼巴巴地望着他:“爹爹也帮你们忙了,对吧?前几天爹爹说他生病了,其实是装的。后来我知道了。”
张屏嘴角微微扬起:“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