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匆匆跑进了花园再次在树杈上抓到了我。《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wwW.广告)没有广告的虽是年过四五的人却也热衷姐姐创制的高髻式。仍然乌黑亮的头因了烤制的竹枝的支撑努力的弯成两弯梅花花瓣高高地耸立在头上随着她阔达的步伐不断的颤动。黄色的纱裙向后飘飞。藏在合欢树上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便现了我。因为长裙裹住她的脚步于是她双手一提藏青的软缎鞋和白色的绸缎裤子就露在我的面前。母亲就是母亲她热衷于姐姐创制的风靡了江南的高髻纤裳翘鬓朵尽管姐姐回钱塘探亲时手把手教了半个月她却仍然没有姐姐周宪的那份神韵。母亲犹如我或者我犹如母亲永远没有姐姐的莲步轻移如仙子凌波微步的轻盈优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兄妹六人这么繁重的养育也没有退却她的泯顽。姐姐我母亲在一起姐姐更像我的母亲母亲更像我的姐姐。不过在司徒府邸里母亲永远是至高无上的除了肃穆的父亲真心疼爱母亲之外还因为我的姐姐周宪嫁给了南唐的国君李煜。
姐夫的倜傥举国皆知。他的名声既来自于他的身份更因为他有着一个才子应有的一切——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一个才子的铸就并不奇异奇异的是在追求声色犬马享乐的皇子中他却另类他潜心于诗书琴棋而且样样玩得声名远播特别是他的长短句每有新作出笼皇宫内外乃至烟花柳巷无不争相传唱。
十五岁的姐姐虽然也是艳名和才名远播可始终是郑王的崇拜者。据说父亲曾经带着姐姐进宫姐姐在钟妃的寝宫遇见了郑王。回来后将他的词谱写了无数的曲子在闲暇之时便弹唱不已。父亲很生气:“从嘉自幼养于深宫出入于妇人之手注目于纤巧绮丽的句子。你不必学这个!”
母亲就护着姐姐了:“宪儿是女孩你对儿子严我不说女儿不是参与国事的人你报恩的事别指望她。”姐姐出嫁前母亲就常常和父亲争论。
母亲虽然争辩父亲虽然无语姐姐的严格的训练仍然没有停止。从我牙牙学语开始我就跟着她。她居住得月楼每每看见她学女红诵诗文揽群书挥浓墨练舞蹈。
父亲贵为南唐的司徒为先主戎马倥偬半生。一次皇宫设宴先主伸手为身边的父亲扶了扶袱帽折角为了这特殊的恩遇和佳话父亲就暗自相许倾尽力量报效。除了哥哥们弃文从武之外连姐姐也成为报恩的桥梁。所以父亲不顾母亲的反对和众人的嘲笑决然为姐姐定小字为娥皇。
“你父亲真残忍啊。你姐姐每天起五更睡半夜的总在不停的练着。现在我怎么也不肯把你给你父亲教养。”夜半母亲搂着我说。其时十九岁的姐姐出嫁母亲就接替了姐姐亲自带我。
从我两岁起姐姐就带着我教我习字教我舞蹈教我唱歌教我围棋教我女红。常常在翩跹的舞蹈里她犹如硕大的红艳的花朵在她的身边缩在绿色的衣衫里我只是刚出土的嫩芽。
她说:“可惜啊敏儿《霓裳羽衣曲》失传了。以后姐姐改编了再教给你。”
姐姐是美丽的她的美丽已经不能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样苍白的字眼来形容。她凤眼星眸朱唇皓齿冰肌玉肤骨清神秀不管是浓施粉黛还是淡扫蛾眉都像出水芙蓉那般富有魅力。
除了令人顾盼不暇的容颜之外还来自她的修为——仅仅一曲《琵琶行》就泪湿司徒府满座宾客。其中就有皇帝李璟。
那时父亲没有告老还乡司徒府仍然在金陵。父亲四十寿辰皇帝要亲临贺寿。皇帝也是文人。大家推杯换盏之际也作诗文唱曲子。于是父亲献出了珍宝——姐姐的琵琶弹奏。
珠帘里的《琵琶行》流淌到厅堂外在嘈嘈切切的琵琶声中满座宾客无不讶然。
皇帝捋着胡子微微而笑:“帘内是女公子小字娥皇的?”
父亲微笑着捋着胡须而对:“回禀陛下小女周宪小字娥皇。宪儿出来拜见陛下和各位大人。”
姐姐掀开帘子从容裣衽。
皇帝大笑:“娥皇芳龄几何?”
“小女虚度十五。”姐姐仰面对着上席而笑。
“和郑王年龄相仿。”皇帝自行端起杯子倾杯而尽。
父亲不言语。丞相举杯接口:“金童玉女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女才郎貌啊。”
皇帝大笑一声:“来人到宫中找钟妃取烧槽琵琶赐予司徒女公子娥皇。司徒爱卿我的郑王不会委屈了娥皇吧。”
姐姐的脸红红的跟在父亲身后叩谢恩。
那是南唐保大八年。我刚刚过了一岁的生日。母亲抱着我躲在厅堂后面窥视。姐姐出得厅堂伏到母亲怀里笑时母亲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后来母亲这样告诉我。
十五岁的姐姐她当然明白着烧槽琵琶的来历当然明白皇帝赐予烧槽琵琶的的意义。但是她愿意。因为慕名早已经跟随父亲进宫在钟妃的寝宫遇见过郑王李从嘉。那时他还不是太子还仍然叫李从嘉。那时举国皆知从嘉皇子有奇表:目有重瞳丰额骈齿。
在以后四年待嫁的光阴中姐姐常常避开父母常常避开侍女躲在被子里对我描述从嘉的模样。我呵欠连天睡意盎然耳边还是有姐姐轻浅的笑声。四岁的我躺在姐姐的怀里觉得得月楼上的夜晚都如朗朗白日明媚透亮。那是因为姐姐清亮的笑声。
虽然是皇亲国戚父亲对这亲事不甚满意:“从嘉多愁善感细腻斯文却缺乏男人的决断。不如文献太子弘翼甚至难敌从善熟悉军事。”
母亲频频打断父亲的话:“儿女之福莫过于伉俪相得夫妻恩爱。我只要宪儿幸福。弘翼贵为太子却觊觎兄弟要毒杀叔父。如此心肠怎能善待后宫?幸亏陛下配与郑王若是指给太子我定然不答应!”
父亲转身抚着我的脸讪讪的:“国主待周家皇恩浩荡。娥皇如此聪颖如此美丽若为太子妃将来为国母定可以引导太子。”
姐姐总是笑笑一门心思的等待小她一岁的郑王的加冠礼。
南唐保大十二年国主一声令下姐姐待嫁的日子就结束了。因为姐夫郑王加冠了因为国主也想子孙满庭。姐夫从嘉一反皇子不迎亲的规矩骑着名驹踏雪身系红绒带站在司徒府得月楼下翘以盼。伏在栏杆上我看见了他——郑王从嘉。天青的丝绸长袍在风中微微飘荡。白皙柔和的方脸清朗之至将他的儒雅和倜傥毫无遗漏的展现出来。
我不顾父亲的阻拦挥着绿色的衣袖:“姐姐要听琴。”
于是人群霎时安静这清朗的少年伸手一挥:“拿琴来!”
他焚香然后端坐于琴前双臂开合时而如雄鹰展翅时而如童子拜佛。他清幽的眼始终朝着得月楼上。一袭红衣的姐姐就伏在窗后看他。姐姐在我身后轻轻的笑:“敏儿那是《凤求凰》那琴是不是焦尾琴?”姐姐从来都叫我“敏儿”不叫妹妹。仿若我是她女儿一般。
司徒府到皇宫全部用红色的锦幛围着姐姐不肯坐花轿和姐夫共乘踏雪。姐姐的纱丽飞荡着拂在姐夫的脸上姐姐的笑颜一路闪过穿过花园离我而去。我在母亲的怀里拼命挥手:“姐姐——姐姐——姐姐——”。很久很久还看见姐姐回的笑颜。姐姐是美女到底也是才女连哭嫁都不肯。满园的乐曲似乎不敌姐姐的笑声。
父亲让我们搬回钱塘老家。于是母亲要看看姐姐。巍峨的郑王府朱红的油漆大门敞开时姐姐如同展翅的鸟儿飞奔了过来。她一把抱住我不停的亲吻又一把挽住母亲。母亲和姐姐之间是绿衫的我。我们奔向了郑王府的后花园。后花园里有一片梅林据说因为姐姐喜欢梅花姐夫专门选定了拥有梅林的郑王府。站在梅林旁回望亦步亦趋的姐夫母亲对姐姐说:“我们要搬回老家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姐姐回对着姐夫笑:“从嘉待我很好。您放心吧。敏儿你要经常来看我。”
我搂着姐姐的脖子:“姐姐你可以回家吗?”
姐夫忙在身后接过我:“敏儿我会让姐姐省亲的。”
我们回到了钱塘听着钱塘的潮声时才知道姐姐的艳名和才气早已经播散到此地。于是又有人殷殷等待:“周家的小女儿年容尚小长大后会不会是女英或者小乔?”
南唐中兴二年一路披荆斩棘过关斩将的太子弘翼终于打通了通往皇帝宝座的路自己却突然染疾暴病而亡。姐夫重光改郑王徙封吴王。国主封八子李从善为纪国公。
国主仪容憔悴:“太子就立了从嘉吧。”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钟谟大人越众而前:“陛下不可。郑王宽厚仁慈儒雅倜傥工于诗词惯于书画。可国事不靠才气。何况他德轻志懦非人主才。纪国公从善晓畅军事勤于骑射果敢凝重心在国务血气方刚昂然有君王气概宜为嗣。”
沉默良久国主挥挥手:“就这样定了吧。”
父亲没有喜悦。他深知钟大人之言千真万确是满朝文武的心声但是父亲也深知国主的意图:尽管二三四五皇子相继夭折六皇子从嘉八皇子从善仍然是弘翼太子的眼中刺时时给于打击。近年弘翼太子的排异行动更加频繁臆想谨慎小心的皇叔一再防范还是中毒而亡。其实太子之死何尝不是被打击者的报复呢?国主不想再次看到骨肉相残。
国主选择吴王为太子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中兴元年仲寓出生姐姐给皇室已经添了新丁。
再见姐姐时已是仲寓满月之后。姐姐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仲寓的脸也是粉嘟嘟的花瓣般依偎在红绫斗篷里憨憨的睡着。姐姐又病了我窜到姐姐的雕花木床上在帘幔中我轻轻抱起仲寓。
母亲手忙脚乱的帮我抱仲寓。
“母亲你要经常带敏儿来看我。”姐姐依偎到母亲的怀里“我想敏儿。”
或许是含笑而立的姐夫在一旁吧母亲一直庄重着。她揽我和姐姐入怀我的怀里是仲寓。
抱着仲寓我忽闪着眼睛望着他姐夫他身姿优美的在一旁踱着方步。他的步伐总富于节奏感。他和母亲一样努力的庄重着却掩不住重重的喜悦。这就是即将迁入东宫的太子?这就是未来的国主?仲寓就是未来的储君?我该是皇亲国戚吧。以后我该怎么称呼他呢?姐夫还是陛下?他还会抱我上楼听姐姐弹奏琵琶吗?
我笑了他也笑了。不知道在他的重瞳深处有没有我清澈如江南水的眸子呢?
“敏儿的眼睛真漂亮清澈如水。睫毛长忽闪忽闪的调皮鬼。”姐姐常常这样说。
“欢迎你敏儿。”姐夫重光的声音糯软绵长一如江南水。
“宪儿你还是回家住住好好的给你调养一下。”母亲轻轻拨弄仲寓的脸。自从诞下仲寓姐姐总是常常病着。母亲说是产后失调加上姐姐本身身子虚弱。
“他不能去啊。”姐姐娇柔的笑了星眸流转处是姐夫羞涩的微笑。“那年中秋我回家小住回来时他还埋怨我去得太久回得太迟。现在他入主了东宫更不可以跟我去钱塘了。”
母亲微笑了。即便如九岁的我业已能吟唱《长相思》《一斛珠》: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晚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里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每每诵起就看见一个不等仆仆风尘的姐姐更换衣服就急匆匆拿出新词的男子也看见了高髻纤裳的姐姐余酒未消斜倚绣榻望着呆的姐夫咬碎了红绒线轻轻的唾去的娇憨模样。
那年新婚的姐姐好容易才回家小住回到郑王府未曾几天姐夫的新作《一斛珠》便流传于民间教坊了。姐夫是举国女人的向往连教坊里的歌女也以吟唱姐夫的词为荣姐夫的新词往往是他们招徕客人的绝招。
“去年我奉命微服出巡因以词会友延长了回府时间你也是这般坐卧不安呢连侍女都偷偷笑话你呢。”他们在母亲面前斗嘴可我分明感觉到他们在撒娇。姐夫接了仲寓交给了奶娘:“母亲劝劝娥皇把孩子给奶娘带吧。父皇遣了两个奶娘和四个宫女照顾。娥皇的身子也弱得很呢。”
姐夫不得不放弃吴王府而就东宫府邸东宫唯一缺乏的是梅林姐夫马上又在姐姐寝宫前密密的种上了梅树。姐姐身子好起来以后便开始修改《霓裳羽衣曲》。
“此曲源于胡人开元年间传入大唐。玄宗皇帝和贵妃增补终得大全。可惜天宝年间安史之乱后散失。想必是再无舞者。所幸江南一舞者名窅娘慕重光之名入拜东宫。重光携儿增删多次再成此曲现已交付窅娘演练。敏儿来时便可观此舞也可让窅娘教导。敏儿已年届十岁母亲不可松懈督促:琴棋书画诗词歌舞皆可达上乘。”姐姐的家书频繁往来于东宫和钱塘江司徒府。
十岁的我已经知道姐姐因为她的美貌她的才气赢得了万千宠爱她也希望我用勤奋铸成百般才艺来赢得一生的幸福。可是普天之下者罗列古今除了舜除了霸王重瞳者少而又少善诗词工琴棋书画的痴情者更是绝世之珍。
南唐中兴三年春节东宫设宴。这是姐姐入居东宫的第一个春节。东宫竟然帖邀请家人于正月初五会于东宫。父亲推辞过国主露出难得的笑容:“司徒爱卿我这个媒人不错吧。巧奇中求凰得凰。二人结可谓珠联璧合天从人愿啊。东宫既然有如此之心儿女孝顺父母自当应该。届时我和皇后钟妃也去呢。”
父亲连连叩。
正月初五国主的身体仍然不爽滞留宫中。即使是盛大的东宫宴会做了太子妃的姐姐仍不习惯凤冠霞帔头顶着高髻两旁鬓朵微微翘起细腰、窄袖、紧身着装。姐姐的高髻摇曳纤裳飘飞翘鬓朵映衬着她珠圆玉润的脸庞。东宫的瑶台红色绒毯遮覆了每个角落我席地而坐绿色的裙衫铺陈开来圆圆的一圈我就像荡漾在着绿色的荷叶上。没有广告的
“敏儿好漂亮真像一朵荷花不知谁人有这般福气。”姐夫重光举起琥珀夜光杯暗红的液体在他杯子里平静之至。他总是不疾不徐从容以待。我难以想象姐姐生仲寓时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产房外泪水横流捶胸蹈足了三天三夜。
姐姐倾斜了身子:“太子要为敏儿留意啊。敏儿你练习了什么曲子?”我看见姐夫笑了。
我蹦了起来煞有介事的清清嗓子:“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细细的声音穿越了身着五彩纱衣的舞女们直达主席位姐夫笑了姐姐笑了满屋子的人都笑了。姐姐伸出双手越过她面前宽阔的几案。我奔向她坐到她的怀里。仲寓也吃醋了咿咿呀呀的跑到我们身边伸手抓住我头上的绿色带。有时常疑惑我和仲寓姐姐会更爱谁。姐姐满脸娇嗔悄悄的捏了姐夫一把在几案下。姐夫重光呵呵笑着。我想:“太子真傻啊。”
“《霓裳羽衣曲》!”我惊叫起来姐姐待嫁闺中无数次弹了这曲子。虽是零星散片我也熟悉。
舒缓的乐曲中钟会偶尔急促仿若舞者的手腕一次次的劲抖;琴必然有滑动的抖颤一如舞者的身躯如蛇般蜿蜒游动。一群五色纱衣的舞女曲腰成了一朵绽放的梅花中间一柱鹅黄翩然舒展。凹目高颧骨却有容貌清丽如江南春柳的黄衣女子头顶绿色饰四肢不断交错身形不断浮沉。那抹淡淡的微笑不断在我们眼里如花蕾悄悄绽开。
这是窅娘。窅娘的舞是绝无仅有。因为她为舞蹈而生。为了舞得灵动飘逸她把自己本来不大的脚缠得更纤巧。那双赤足应该不会盈掌吧。窅娘会做掌中舞吗?也和飞燕一样在掌中凌空舞起?慕太子之名!她也如姐姐一般挚爱着太子吗?太子的重瞳中是否还有一层这外域女子的影子呢?
姐姐和姐夫相视一笑携手到父亲席前姐姐蝴蝶般的裣衽:“父亲太子和我改编了《霓裳羽衣曲》。”仲寓的出世竟让姐姐的身段更加纤巧。
姐夫重光背手而立天青的衣衫卷着大殿外的来风翩翩地拂动:“娥皇你该如何谢我?”
我们屏息望着姐姐。她捋顺鬓角嫣然一笑提着裙朝烧槽琵琶奔去:“还你一曲《琵琶行》。”
姐姐的技艺确实大有长进拢捻摸挑都已经更加娴熟声音时而跳跃时而滑行却怎么也没有被遗弃的绝望没有踽踽独行的惶恐没有泪湿青衫的悲伤。
太子的头一漾一漾的姐姐的眼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姐夫的脸。我知道了姐夫重光的重瞳中没有艳丽到绝致的窅娘也没有我们一行大众。
“他的眼里有没有仲寓呢?”我满心的疑惑。
我也明白了姐姐难以再现当年境界的《琵琶行》那是因为她拥有一个疼她爱她宠她明晓她的男人。
余音中姐姐伸手:“重光你为我舞一曲好吗?”比母亲更稳重的姐姐竟然是如此的娇憨。
父亲出语阻止:“宪儿不得无理!”
太子重光朗声大笑满眼的爱怜:“您不必在意。本为家宴自当无拘束。娥皇既然有请求我当然允诺只是”太子重光拍拍姐姐的肩“你在两个时辰内必有新曲。否则我无曲可舞。”
我知道这个要求难不倒姐姐。随时姐姐都可以随意创制新曲司徒周家的曲子永远引领着江南乐坊的时尚那是因为周家有洛神一般的娥皇。
父母兄弟放心的开怀痛饮观赏歌舞了。我抱着仲寓和窅娘一道伏在展笺涂写的姐姐身边。
“启禀太子请您赏脸!”姐姐展开薛涛笺。娟秀的小楷密密麻麻。
她抱着琵琶高亢激越的声音从她怀里流出。太子重光狡黠的笑:“曲名?”
“《邀醉舞破》。”
“此曲适于胡人劲舞适于壮士啸天适于荆轲别丹不适于此时此景此地此人。”
姐姐并不答话纤手一扬琵琶声渐次舒缓如鸟鸣幽涧月出春山。时而是举杯邀月时而是繁花似锦时而是窃窃私语。
静寂中姐夫重光突然击掌:“好!好!太子妃曲名命为《恨来迟破》!此曲适于独舞。”
姐姐的红袖忽上忽下太子重光真的就徒手而舞。月白的宽大衣衫和他的身躯裹在一起有时我分不清哪里有琴声哪里又有舞影。
曲罢舞终姐夫索过纸笔大肆挥毫奋笔疾书:“《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丝策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照烛花红待放马蹄清夜月。”
我击掌叫好。窅娘也是满目的笑意。姐姐拉着重光的手:“檀郎你千古的词笔一定会将我介绍给后人。”
“敏儿你姐姐感动了我的词笔!”
一旁父亲不顾母亲的喜悦长长的叹息。我明白父亲定是在担心南唐的命运。
国主驾崩。年老的国主撒手之前终于等来了太子府又添新丁仲寓。太子即位国主便改从嘉名为李煜。改封纪国公为邓王。南唐中兴四年弥留之际国主指意重光太子上表于宋。十五天后宋太祖赵匡胤在开封的金碧辉煌的皇宫里捏着一纸文书仰天大笑:“好好好书法好文章好人才!”
虽是国丧国主李煜为仲宣即时举行周岁宴这是国主生母钟圣太后的懿旨。
受了文武百官的朝贺国主在百尺楼上设宴谢亲戚。钟太后凤冠霞陂端坐于席国主和姐姐左右相陪。仲寓拉着我逗弄仲宣花团锦簇中仲宣摇摇摆摆仲寓和我就亦步亦趋。
“皇后宫中郁闷多日多日未曾听见你的琴声了。”钟圣太后抿了一口酒。
姐姐欣然抱起琵琶她的双臂便不断浮浮沉沉。钟圣太后举杯对着母亲:“司徒夫人得此佳妇我无遗憾!”
群星闪耀在百尺楼上时百尺楼上笙歌散尽烛影摇红。父亲带着我们叩别姐姐相送。父亲揖了一揖:“皇后今年业已二四之龄也该辅佐国主兼济天下。不可以小儿女情态羁绊南唐的命运才不负先主所望。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赵氏兄弟取后周代之。南汉已灭后蜀疲惫支撑不了几日。赵氏兄弟一旦破蜀必定直取南唐。万望陛下早谋万全之策。民心、国力、军要皇后素来聪明必能引导南唐的命运。切不可让家国沦陷!万万不可!”
姐姐面色一凛久久的没有回声。突如其来的伤感侵袭了全身一如百尺楼上秋夜的清冷。百尺楼上的烛光毕竟微弱只有朦胧的光亮却没有温度。
“父亲教导得极是重光是国君更是我的夫君。即位之时他已经向宋纳贡已经上表称臣已改黄袍为紫袍甚至连年号也没有。为了南唐他已经屈尊无比伤心无处我为什么逼迫他做他已经尽力了却仍然无法改变的事实?我的责任是竭力让他快乐的度过每一天。父亲如若重光不是国君他不在帝王之家我们会更快乐!”
姐姐视为命根子、一直亲力亲为哺育的仲宣极其喜欢我。仲宣四岁时我已经是宫中的常客。瑶光殿几乎成为我的专用寝宫。只育诞了国主一人的钟圣太后喜欢女儿待姐姐极慈待我甚厚。
宫中的日月是悠闲的。相伴着姐姐除了逗留在国主为她专门而植的梅林外还常在绮霞阁旁的天佑湖中泛舟。常常忙完国事的姐夫屏退宫女舟子驾着雕龙刻凤的画舫穿花拂柳来到依莲榭。依莲榭里有点心有葡萄酒有玉笛也永远不缺乏金麒麟的香炉。香烟若有若无只是香气浓郁呛鼻。我说:“姐姐这香味太浓郁了又不持久。我不喜欢。”国主和姐姐同时便笑:“你自己创制啊。你那么聪明。”
“我在家已经试制过。把子莲、三云凤、折腰狮子、小三神字、金凤口罂、王太古、云华鼎等数十余种香料每天垂帘焚香满屋氤氲坐在其中如在云雾里面望去如神仙一般。香而不腻清而持久。”
仲寓和仲宣便牵扯我的衣衫:“姨娘姨娘我也要!”
国主抚着我的头:“机灵古怪的丫头天地精华全在周家。好你在宫中也试试吧。”
帐中香研制出来了姐姐说国主很是喜欢。于是宫中除了流行姐姐的高髻云鬓翘式之外也开始流行我研制的帐中香了。
垂杨抚水处是依莲榭。依莲榭在天佑湖的东岸。西岸就是红罗亭了。逼仄的湖中小亭用红罗罩着以玳瑁压了六角饰以姑苏产的红流苏。它四面环水仅有一带白玉桥曲折回环相通扭扭捏捏新嫁娘一般。碧水蓝天绿树红罗亭却红得耀眼像湖中浮起的一颗红宝石阳光下熠熠生辉。姐姐酷爱红色我酷爱绿色她是一团火因此我只是一簇新叶。上苍似乎早已经分配好了。
午睡醒来想起了只是远远看过的红罗亭。
“不可以不可以。周小姐陛下有旨除了皇后谁也不许进。”宫女跪了满脸的惶恐。
“我是皇后的妹妹!”说这句话时我已经是第二次站在这个地方。其时已经是月挂中天。不知道为什么红罗亭就像满涨的水草疯狂的突然裹住我的心。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希望姐姐知道我到过红罗亭。
一轮玉盘把天佑湖中亭台楼榭花草树木斑驳的影子全部掷在地上水中。一切皆在静默中包括守亭的白头宫女。只有亭内一团昏黄的光晕把小亭射成一颗暗红的宝石在皓月下凸现出来。
宫女诚惶诚恐:“陛下有旨:除了皇后谁也不许入内。”
我也再次重申我是周家二小姐。
姐夫重光名义上不仅仅是我的姐夫他的后宫同样妃嫔成群只是无论有无封号都是寂寞地守着宫灯听着和皇宫一墙之隔的净德寺尼姑们木鱼声。偌大的皇宫除了仲寓和仲宣再无皇子公主。
白宫女不再言语悄然拨开门锁。亭内的逼仄更是越我的想象。一张软榻一个绣墩一张案几一副《湘竹图》一支玉笛一方素琴。红烛静静的流着泪没有一丝晃动。这烛光似乎染红了《湘竹图》上竹子的斑点。莫非舜的娥皇女英当年泪尽湘江流的就是红泪珠吗?
“母亲请父亲兄弟们相见吧。”
母亲一把抱住姐姐:“宪儿你在摘母亲的心尖啊。”
姐姐长长的叹口气:“医得了病医不了命。国主厚爱我十年从古至今没有女子兼有这般荣华和恩爱我已经知足了。敏儿你来吧。本来想亲手为你置办嫁衣可举国也没有可以与你匹配者。我走了国主就拜托你了。”她打断国主的话“陛下我要照顾仲宣去了。敏儿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当她如女儿一般。拜托你了。以后见了敏儿犹如见我。请你好好照顾她。请窅娘来吧。我有话对她说。”仿佛她积蓄了多日的力量就为了这些话她异常利落的吩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