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迷梦有时也能攫取到永恒的祭品。《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没有广告的
年岁越大越觉得时光过得缓慢她睡眠渐少每次醒来眼睛所见之处还是漆黑一片勉强起身支起木格窗子天还没有完全亮起黑暗的天际镶着幽蓝的边偶有星星闪着微弱的光悄悄俯瞰底下的人世间。她靠着床背静默地能听见自己的轻轻叹息起伏不定。对面的铜镜借着反光透出些许光亮隐隐显出她的坐姿模糊的寂静的。她已经许久没有在镜中看过自己了年月易来把人抛昔日如花容颜已不复娇艳鬓早也染霜斑斑。流年未满鲜活的生命却已开始垂垂老去她清晰感觉到生命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眼见着暮气笼罩着整个屋子越来越浓。
睡不着的时光那些过不去的过去不请自来常常流水般淌过她的脑海深处她的一生所有悲欢就这样日日夜夜在她已不灵活的头脑中来回奔腾。
此时此地身在何处?她意识已然模糊轻轻抚着覆盖在身上柔软的绸质棉被手感受着被面上清晰突起的刺绣花样江南、江南她低低呢喃着。
江南儿女他乡老。山水遥遥路途迢迢清醒之时只能叹息别时容易见时难唯有在这样深沉的夜中一切随着暗色的空气飘渺起来循着梦境般模糊又清晰的路径再次回到那个叫江南的远方。
她回家了回到那个被蜿蜒的河流、宽广的湖泊延绵缠绕的江南小镇。她生于斯长于斯这是一个水的世界尤其在春夏之交时分水展开了最活跃最鼎盛的生命力。连扑面而来的空气都是湿漉漉的。倚在阁楼放眼望去远远近近春水绿意荡漾雾气迷离的湖面上飘着满满的荷叶圆滚滚的绿叶上滚着透明的绿色的水珠。到了盛夏常有细细长长两头尖的小船儿出没于荷花深处惊起各色水鸟儿扑哧展翅飞起洒落串串采莲女的清凉的笑声。
河的两岸一字排开挤挤挨挨的人家一水儿白墙黑瓦的屋子潮湿逼仄的青石板小道是陆上的河流曲曲折折将那些人家串联在一起。笑声、争吵声、吆喝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打破了这黑白两色的沉闷和单调处处是江南人家的生活的图景热闹、杂乱却有条不紊。
她的家就在青石小道深处与那河岸边的一色百墙黑瓦的屋子不同那是一幢精致的木结构小楼中。
小楼顶端的阁楼就是她的世界她无缘走出这阁楼走进真正的江南世界她熟谙的江南只是透过阁楼的木窗看到的江南被方方的窗子划出的小小江南。从懂事起她常常放下那枯燥乏味的绣针走到窗前看着听着感受着外面的繁华世界。每每都因娘严厉的警告“不许离开阁楼”而缩起即将跨出的不安分的脚步。
有一次那在水面上采莲的姑娘们踏歌归来那歌声、笑声撩拨着她渴望的心她再也忍不住偷偷爬下那窄窄的木制楼梯。她推开常年被水汽侵蚀底部已开始腐烂的木门走出家门光着脚丫踩在光溜溜的青石小道上时时有滑腻的青苔挤进她的脚丫弄得她痒痒的。她身轻如燕跳着跑着那一刻觉得违背娘的话跑下阁楼的大胆行动是正确的。只是欢乐时光总是稍纵即逝还没有等她走出那条长长的青石路时娘早就现了她。
那一次娘亲大脾气气极之后顺手拿着细细长长的银针戳她她痛极望着娘严厉的眼神咬着牙不敢哭喊以至于最后痛得昏了过去。醒来已是夜色沉沉娘亲趴在她的床边疲倦的脸上还有些许泪水的残痕。她想举起胳膊为娘亲擦去眼泪却现白嫩的胳膊映着红红的痕迹隐隐作痛。
从那一次她再不敢出去牢牢记住了娘亲的话。
娘是一位绣娘整天伏在家中的绣阁里摆弄长长短短的银针和五颜六色的丝线。听娘说这是她家祖传的手艺从娘的娘或是更久之前传下来。这样的手艺在当地已是一绝生意虽说不上门庭若市但维持她们娘俩的生活却是绰绰有余。娘很漂亮黎黑的黛眉斜斜飞入云鬓细细长长的眼睛只是常常不笑静默的脸传递着无语的威严。
时光冉冉她在阁楼上埋头学着娘的刺绣手艺几次不小心针刺到手指点点血滴留在布上开出细细的花儿。她的心绪随着个子的长高反而越来越沉静独自抚摸着自己手下汇出的刺绣图案无声的弯起嘴角心中喜悦觉得窗外的笑声也不过如此。阁楼是她所有的世界她也学会了在这逼仄阴湿的寸尺之地里找寻自己的乐趣。她不爱睡觉大大的眼睛总是不知疲倦的睁着于是觉得她的时间比别人多每天比太阳起得早当天际亮起她早已眯着眼睛迎接第一缕曙光当月亮缓缓挂在树梢她静静伏在窗前感受月华下的小镇静谧安详。
如此日月交替四季轮回一年一年时光如水般淌过。
四月的一天娘久久地看着她眼睛深处悄悄滚着水儿。吃罢晚饭娘把她从阁楼上叫下来。她隐隐明白今天娘似乎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只见娘走近绣阁的一角慢慢展开她才惊讶的现里面竟有一个小小的暗室。娘点燃香案上的蜡烛她才看清暗室中的一切一张香案抵在墙边香案着着金红色的漆经年之后边角的漆已掉落斑斑驳驳在摇晃的烛光中闪着黯败的光彩。香案上摆着一个青铜香炉几注细细长长的香暗暗燃烧缕缕烟细细飘摇弥漫着时断时续的香气。墙上是一副人物的画像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子穿着锦绣绸衣看不清神情只觉得眼睛是活生生的从古老时光走来。屋子低矮逼仄却很干净整洁她明白娘一定常常进来这个神秘的地方。
她从小在家中长大却全然不知家中还有这样的地方。她心中不免惶惑转过头看着娘亲娘亲坐在香案边的一张椅子上她开口:“沾儿你长大了娘也老了你的手艺快赶上娘了。家里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了。现在你就照娘说的做不要问。”
娘站起来拿出一张纸她模糊间看到纸上有很多图案都是些没有穿衣服的男男女女赤裸的身体交缠爱一起做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姿势。
娘拿着一支长长的银针刺破自己的手指血一滴滴从指尖渗出滴进那个小木坛子里她看着娘的脸和平常一样清冷得没有任何表情似乎那血并不是从她手指流出一般。她看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开始弥漫。当血慢慢掩盖住坛底时娘缩回了手拿出那张绘着莫名其妙图案的纸将它纸放在蜡烛的火苗上火苗由纸片边角点燃慢慢向中心蔓延。没有广告的娘将纸片烧尽的灰烬倒入盛着血的木坛中血快浸润纸灰两者交缠在一起变成了血灰色。她静静看着娘拿出准备给村边郑家姑娘绣新婚锦被的丝线将这缕丝线浸在坛中。
双手合十表情肃穆嘴唇蠕动着出低沉的声音似乎向画上的人诉说着什么。
“以后每一次有人家新婚绣新婚锦被或新娘绣服时你都要这样。这些丝线是用来绣鸳鸯的。这是家里流传下的规矩。”
对于娘的怪异她从不多问什么自小的孤寂让她养成沉默寡言的性格。她隐隐明白纸上图案的意思常常心中引了丝丝神秘的快意。于是刺绣更成了她的乐趣。她有时看着那些新嫁娘快乐的脸想象她们身穿自己绣出的嫁衣拜堂成亲盖着锦被上面带着那血和灰的丝线绣成的鸳鸯。
娘似乎老了她渐渐离开她依偎了大半生的绣榻坐在那间暗室中一坐就是大半天。不点蜡烛在黑暗中眼睛似开似合似睡非睡。
她终于能离开那个狭小的阁楼来到绣阁学着娘的模样伏在绣榻上。就这样她开始了常年伏在绣阁的日子。每每有新娘人家送来大红的锦缎她怀着某种隐秘的心事刺穿自己的手指这样的仪式赋予了原本简单的刺绣某种神秘的意义尽管她并不明了这种仪式背后的意义。
有一天她用蘸着自己的血绣鸳鸯绣着绣着惊恐地现鸳鸯颈上真的渗出点点鲜血血越来越密她忙不迭地拿手绢去擦只一会功夫手绢被血淹没了很多的血似乎要淹没自己。强大的惊恐堵在她的喉咙她想喊人却不出任何声音。很快她看到自己倒在在血泊中。
她猛地坐了起来四周漆黑一片头顶白色的蚊帐柔软的飘动着。原来是做梦了正当她缓过神来时却现那不是梦她的身下床单中央红色的那一块俨然是血点点开出隐密的花。她死死盯着床单中央的血似乎明白什么又似乎不明白什么。
那一年的冬天南方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娘一病不起。春天回来了娘的病却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她每天给娘送去的药常常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转眼四月到了一天她倚在阁楼的窗边一不留神手绢从手中滑落随着风儿飞了出去。她着了急探出半个身子想去拽住它来不及了手绢向下飘去。这时楼下一个白衣少年抬头手拿着手绢疑惑地向上张望。春日明媚的阳光照进她的眼睛她看到一张年轻男子的好看的脸。那楼下的男子似乎也扑捉到她的身影眼神相对。瞬间她像被针刺到一般缩回身子靠在墙壁上心跳加快。
不多时楼下的佣人刘妈的声音传来:“小姐有客人来了。”她这才站起来摇摇头慢慢走下楼去。自从娘生病后她担下了绣庄所有的生意。
走进大厅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扬着头背着手站在大厅中央。她并没有走过去在大厅的椅子里坐下笑着对那位男子说:“您请随便坐吧。”那白衣男子并没有坐下她微低着头看到他黑色的鞋子一步一步移近。头顶有声音响起轻轻的好听的。“这手绢可是小姐掉的?”。她猛然抬起头看着他手中捏着的熟悉的手绢果然是他!抬头的瞬间才现他的脸已经离她很近她看清了他的面容黑白分明的眼睛、玉色的皮肤、挺直的鼻梁、俊美的轮廓以及一身考究的衣服虽是一身素白色举止间却分明是大家子弟的气派。他嘴角一弯向上划出一道邪邪的微笑一种陌生的气息从嘴边溢出扑到她的脸上她开始莫名地惊慌心中似乎跑进了一头小鹿开始砰砰乱跳。
一瞬间她感到自己的失态拿回手帕用手帕按住胸口垂着眼睑低声说:“多谢公子。”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告退。她定定地坐着手指紧紧抓住紫色的椅子扶手眼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离去。[]以往她的生命中只有母亲男子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具体的概念即使有也只是那纸上莫名的图案的虚化。
那次还手帕后几天内严询常带着各种要绣的东西刘妈看着他直嘀咕:“一个大少爷的怎么尽管这些女人家的事情?”
她听着冷着声说:“我们只管绣我们的到时间把绣品给他。其他事情不要多管。娘病了不要吵她。”刘妈应着去整理丝线。望着刘妈离去的身影她不禁咬着牙笑了手里反复搓*揉着刚才严询偷偷塞给她的纸条。清秀的墨色小楷清晰可见。
“月上柳梢我在湖边等你。询。”夜晚月白风清她脱了鞋蹑手蹑脚地走出绣阁。
黑色的风穿堂而过呼呼吹起她层层裙裾如反复的莲花。她一路小跑寂静中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在巷道的转角处突然伸出一双手有力地抱住她轻轻地把她举起她惊恐地几乎尖叫这时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才明白是他。
严询带着她泛舟湖水月华如水。她倚在他的怀中船儿缓缓向前白天她没有机会走出绣阁更不用说晚上了。她新鲜地看着这被夜色洗着的江南平静的湖面在白色的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她心里被喜悦盛满沉静的心开始活动起来。忽然间她把脚伸入水中白皙的脚浸润在清亮的水中撩起阵阵水花这些水花好似一条条银色的鱼儿在她脚边跳动。她笑着、荡着一时忘情几乎忘记了身边还有个严询。等她回过神来现严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如月亮般清澈一副看呆的模样。严询用手轻轻捧着她的脸喃喃自语:“你真美。”她难为情地低下头声音很轻:“我觉得你才好看。”严询有点惊讶瞬间哈哈大笑在静默的空气中笑声分外响亮。“轻点轻点。别让别人听到。”她忙不迭地想让他不要笑了不待她把话说完严询低下头用柔软的嘴压住了她的嘴唇。瞬间一股强烈的年轻男子的气息萦绕在她身边强烈的的晕眩包围了她。她只觉得晕眩。
远处的莲花羞红了脸悄悄垂下了花瓣银色的水儿也停止了跳动归于沉默。天边移过一片乌云缓缓遮住了月亮夜更深了一片漆黑。
一直在吃药娘的病却一点也没有好转的迹象躺在床上白色的锦缎覆盖着她消瘦得如同纸片的身体像一朵颓败在雪地里的幽兰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和往常一样她照顾着娘继续绣她的锦缎只是总觉得有只小小的虫子在她的心里看不到却无时无刻不在用细细的爪子挠着她的心窝。就这样心不在焉地伏在绣阁上银针几次刺到手指点点血滴撒下没入大红的锦缎中她却分明看到那散开的点点喜悦的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