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张斐这么敢说,就是因为他也就是说说而已,这里是立法会,又不是皇庭,他可没有河中府那种权威,能够一槌定乾坤,所以不管他说得是多么糟糕,还是多么好,最终决定权是在立法会。
这压力全在立法会头上。
但这不就是富弼安排张斐去检察院的初衷吗。
在京城,你的权威和资历不足以服众,你的判决,必然会得到很多质疑,故此检察院更适合你,真正的权力,应该回归立法会。
正所谓权力有多大,这责任就有多大。
接下来可就是考验立法会的时候。
此时富弼顾不得头疼,来到赵顼面前,询问道:“官家可有要说的?”
赵顼摇摇头道:“张庭长的这番解释,朕一时也未能完全领悟,若是立法会有结果,富公可要来跟朕好好解释一番。”
言下之意,这个锅,朕可不想背,你们自己看着办。
富弼只能拱手道:“老臣领命。”
赵顼站起身来,“朕就先回宫了。”
“老臣恭送官家。”
赵顼立刻起身离去。
大臣们纷纷注视着赵顼,希望从他的背影悟到一点点圣意。
等到赵顼离开后,富弼便宣布今日立法会到此结束。
当然,立法会不可能只开一天,是要一直开到过年前的,有很多问题是要讨论的,只不过今日是张斐的专场。
赵顼一走,这场内就立刻形成两个大团体。
这革新派就围着王安石,而保守派则是围着司马光。
个个脸上都是忧心忡忡。
因为张斐的这一番理论,可是触碰到所有人的利益,都不仅仅是冗官的问题,还有平时,想要多收一点钱上来,可能都不行,那这官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司马学士,张三此番言论,可是非常危险的,不可轻易尝试啊。”
“他说得是有道理,但是也会因此得罪很多人。”
“那小子就只管说,可得罪人的却是我们,可真是太狡猾了。”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这人情世故,是在所难免,这个判例会令公检法如履薄冰,必然会使得更多人反对公检法的。
“那若是万不得已呢?”
面对众人地劝阻,司马光突然反问一句。
万不得已?
众人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司马光目光一扫,道:“这青州的情况,诸位都清楚是怎么回事,是他们将我们逼到这份上的,难道我们要低头认输吗?”
此话一出,众人恍然大悟,哎呦!这不就是青州问题的解决之法吗。
如刘述等核心保守派,立刻要求让青州官府直接债务重组。
不错,这都是他们逼得。
而且,你不这么做,公检法在青州必然是进退两难。
如今青州的情况已经是非常严峻,在吕惠卿的他们操作下,官府是拆东墙,补西墙,反而变得债台高筑,如果不债务重组,亦或者朝廷不救,公检法肯定玩完,进退都是死路一条。
但朝廷是不可能救的,即便皇帝愿意,司马光也不会愿意,因为只要朝廷出手,那青州之乱就全得算在公检法头上,范纯仁他们的仕途都会面临很大的打击,司马光也不可能让范纯仁他们承担。
唯有债务重组,推倒重来,才能控制住局势,避免公检法毁于一旦,而且能够减轻官府的负担,使得未来财政增加,做到反败为胜。
更为关键的是,这债务重组,最受伤的是那官府官员,因为主要冗官就是集中在官府,毕竟公检法才刚刚建设,也不可能出现冗官。这搞鬼也是他们,那么债务重组,不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们自食其果吗。
这想想都爽,虽然也会触及到他们的利益,但如果失败,他们面临的后果会更加严重。
党争已经到这种地步,是决不能心慈手软,先活着再说。
保守派纷纷支持张斐的这番言论。
文彦博、吕公著都看在眼里,大致也清楚张斐的路数,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边邓绾、裴文等革新派,同样也在劝王安石,千万别信张斐的,这小子是一肚子的坏心眼。
要是裁官,阻力得多大啊!
谁还会支持你改革变法。
你得想清楚这一点。
王安石却是抚须呵呵笑道:“为何不听?说得好呀!说得可真是好呀!”
邓绾纳闷道:“王学士这话又从何说起。”
王安石道:“方才张三一直强调,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能拖欠,官府都应该如此,那民间就更应该如此。在青州是官府欠百姓的钱,但是在京东东路其它州府,可不是官府拖欠百姓的钱,而是百姓拖欠官府的钱,如以此理来解释,这京东东路的混乱并非因为新政,那就不如让他们去帮我们要,这要不要得到,我们都是赢啊。”
众人眼中一亮。
他们就只顾着,官府欠钱,就没有想到,百姓欠官府的钱,应该也是如此。
悟透此理,大家是豁然开朗。
就让公检法去要,如果要得到,同时不发生动乱,那是你们本事,但他们都认为,京东东路的情况,非常严峻,是不太可能要得到。
如果要不到,就证明张斐这一套理论是不成立的,是不攻自破。
邓绾突然问道:“那青州问题怎么办?”
孟乾生瞟了眼司马光那边,立刻道:“对方一定会要求基于张斐的判例,让青州进行债务重组。”
其余人又都看向王安石。
债务重组是很可怕的。
王安石皱眉道:“不错,他们一定会这么干的,然后借机铲除我们的人,但前提他们要解决京东东路债务的问题,这判例是要一视同仁。”
话虽如此,但大家神情还是非常凝重。
万一他们真的解决了,那我们不都得回家养猪?
这里可是立法会,而不是政事堂,可不是说解决一次政治纷争,一旦张斐所言变成了律法,真是太可怕了。
许多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富弼,而此时富弼正在与张斐交谈。
“唉你小子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富弼不禁不禁是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得不说,张斐的这个理论,超出他的预计,这比裁官要更狠的多,因为这将触及到封建社会特有的剥削制度,冗不冗官,都可以进行债务重组,只要财政出问题。
张斐却是笑问道:“那比之王学士?”
富弼愣了下,捋了捋胡须,思索好一会儿,点头笑道:“可是你要明白,王介甫并非不知三冗才根结所在,正是因为他不敢触碰这个问题,才提出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主张。”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
富弼又好奇道:“就连王介甫都害怕,你不害怕吗?”
张斐道:“但我不是要主张裁官,我也知道这会有很大的阻力,我还是为求巩固法制之法、公检法,但求能够真正做到依法治国。”
富弼哦了一声:“真正做到依法治国?”
张斐点点头:“我在河中府面临的很多问题,但我从未去追究相关官员责任,当然,一方面是我不想矛盾激化,但另一方面,我也是考虑到他们的难处。因为其中很多问题都是财政迫使官员去违法,为什么会这样,就是这里面没有一个最终解决机制。
只要朝廷财政有问题,必定是转移给百姓,那么就必定会触犯法律,最终就是官逼民反。虽然这种事在我朝都发生过很多回,但始终没有一个解决机制,可以长期避免这个问题。
更为关键的是,这将最终导致,司法时刻面临着冲击,还是那句话,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财政,就必须破坏司法,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公检法就不可能立足。”
富弼轻轻点点头,但凡看过河中府的判例,都知道大多数官员都在借财政问题,为自己的违法行为提供法律上的支持,也是张斐在河中府面临最大的问题。
要是没有元绛的那些政策,张斐还不一定是什么下场。
这也是很多人质疑公检法的原因。
他们认为公检法会破坏行政制度,因为很多问题,根源是在朝廷,追究官府的责任,官府就难以有所作为,财政就会面临更大的危机,得不偿失。
而河中府的成功,完全是依赖于个人能力,不代表别得州府也能成功。
想要复制河中府的成功,就只有引入破产法案,这个法案会对官员能力要求,将会变得非常严格。
但你无法轻易从百姓手中拿到钱,就只能想其它的办法。
张斐又继续道:“就连寻常百姓家都知道,如果收入变少,一时又没有办法增多,这开支就必须减少,国家也应该如此,这个判例不是为裁官,而是为求保障国家不因此走向灭亡,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这么干,总比官逼民反的要好。”
这条法案,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没有,没有的话,就必然是官逼民反。
富弼点点头,又问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你认为立法会能通过吗?”
张斐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富弼呵呵笑道:“真是好一个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
这一句话,同样也是适用于他,因为立法会也不是他能做主的,是要经过很多人的同意。
要是平时,肯定是过不了了。
可如今这局势,要是过不了,京东东路面临的问题,就都无法解决。
然而,大多数人都不希望京东东路的问题得以解决,他们就是希望革新派和保守派玉石俱焚。而且,他们是绝不支持债务重组的方案。
虽然王安石认为,可以借力打力,借这个判例帮助提举常平司收钱。
但人家也不傻,京东东路出问题,到底只是一时的,但如果这条法案如果通过,那就等于是在他们的脖子上套着一条绳索,随时索命。
所以,在这场立法会结束后,立刻便有许多大臣上奏弹劾张斐妖言惑众,欲破坏祖宗之法,直接要求皇帝拿张斐问罪。
其实他们也知道,要拿张斐问罪,目前看是很难的,因为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是支持他的。他们只想告诉皇帝,决不能这么干,这么干的话,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候,有两波来自京东东路的难民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京城,更恐怖地还在后面,是直接将王安石的府邸和司马光的府邸给团团围住。
虽然很快禁军就赶过来,将这些难民全部抓住。
但这依旧引发极大的恐慌。
这古代想要离开家乡,可是非常难得,虽然宋朝相对比较容易,但是这两拨难民加在一起,都有近两百人,竟然无声无息地穿越重重障碍,出现在京城,并且还将宰相的府邸给围了。
百姓们全都傻眼了呀!
这是反了吗?
可是朝中大臣早就听到这风声,有百姓会来京城告御状,之前他们也在暗中给予支持,让沿途州县不得阻拦。
因为这两波难民就是来自于青州和京东东路其余州县的。
围住王安石的就是齐州、登州的百姓,那青苗法就是你丫想出来得,结果弄得老子家破人亡。
而围住司马光的则是青州的衙役、漕兵,就是你丫的司法改革,弄得我们的军饷都没了。
虽然宋朝禁军不太行,但也不能让他们长驱直入,只要不瞎,怎么都能发现,那么只有一个原因,肯定是有人暗中护送他们进来的。
能有这权力的,必然是宰相,而且还不是一个人,肯定是一派人。
原本很多反对改革派,都在期待这一天,但这偏偏发生在立法大会后,这个,嗯.就有些微妙。
他们所期待的是,这些人来告状,但双方无力解决这些问题,那么皇帝必然会受迫于民怨,至少也得各打五十大板。
但现在是有办法解决,就看双方是否愿意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