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什刹海前海每逢盛夏开办“荷花市场”，沿河的席棚和茶座儿也多为他家所承办。</p>
所以说，这两位都是师出名门的真正行家。</p>
虽然他们干这行的时候，这个行业已经日益没落了，但他们也是真见过大场面，知道大活儿怎么干的主儿。</p>
能有他们这样的水平的人，当世已然不多。</p>
所以说由他们来策划的喜棚，那要真搭出来绝对是京城最高水平了。</p>
否则就以马家花园这样院子套院子的布局，地形复杂的需要，换一般的棚匠来还真未必玩儿的转。</p>
兴许连怎么干，要搭什么样式的棚，都整不明白。</p>
但问题是图纸和方案现在是全部完成了，只是由于摊子铺的太大了，有些东西准备不足。</p>
还需要加购，定制，时间上或许也得周全一下。</p>
预计在原本说好的十五万的费用上，还得再多掏个三万来块钱，总计十八万。</p>
所以康术德也感到有点犹豫，正好宁卫民今天还恰逢其时的回来了。</p>
既然是替他张罗婚事，那康术德就干脆就把他叫过来，让他本人看一看，给个意见。</p>
就这样，宁卫民带着点懵头懵脑，按照康术德的指示走到了画案边上来看图纸。</p>
要说，这事儿是说的挺明白的，可宁卫民还是有点整不明白。</p>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图纸太吓人了。</p>
他不看是不知道，一看真吓一跳啊。</p>
原本他刚才看见的那座架子楼就够令他惊讶的了。</p>
而这一看图纸才知道，那栋楼还居然是个三层的楼阁式样。</p>
而且整个棚最后会均匀的搭在院落四周的房顶上，等于将原来建筑接出一层楼阁。</p>
这还不算，最惊人的事接出来的部分还不是独立的，而是成为环楼，前出走廊，四面皆通。</p>
然而即便如此，这个三层楼还只是所有布置中的一小部分，甚至连四分之一也算不上。</p>
要按照这份设计规划，那根本就是园中造园，景中造景。</p>
是要在马家花园的原有基础上棚彩齐用，再造出一个临时的人间仙境来。</p>
论工程量之大，那几乎要把马家花园里的所有主体建筑铺陈修饰一遍，包括戏楼在内。</p>
对历史并不陌生的宁卫民，要说这时候的感觉，是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西太后为六十大寿的靡费，想到了北洋舰队，想到了甲午战争。</p>
乖乖隆地咚，居然这设计里就连瑶台天池的布景都有！</p>
这真是要按照当年西太后的样子祸国殃民，把银子来扔啊！</p>
这是我结婚吗？</p>
我有这福气压得住吗？</p>
真这么干了，钱花多少不论，可影响又会如何？</p>
他请的那些宾客们又会作何评价？</p>
宁卫民顿觉头晕眼花，越看越心惊肉跳。</p>
这图上的东西在他看来，只该天上有，存于历史中，花个十八万绝对不多，还得说占了大便宜。</p>
然而现实里，在当代的共和国，是不能有人安心享受这么奢华的待遇的。</p>
哪怕有钱也不行！犯忌讳！</p>
“怎么样啊？卫民，你可满意？要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p>
终于康术德的一句话，让满头冒汗的宁卫民抬起头来。</p>
“师父，这……这这，这是不是动静太大了些？您真的想铺这么大阵仗吗？徒弟我可是诚惶诚恐，有点担不起啊！”</p>
“你呀别考虑那么多，你就说满意不满意？你就挑挑这些喜棚的毛病，哪儿好？哪儿坏？”</p>
这一句话，立刻让宁卫民陷入更大的糊涂中。</p>
一下子把他推入五里雾中，半天回不过神来。</p>
不为别的，他不相信师父听不懂他暗示的意思，而他自己也没吃透师父的意思。</p>
怎么着？难道师父让他表态，这不是想拿他挡箭牌，让他当个白脸，开口拒绝吗？</p>
难不成，老爷子这还真想让他花这个钱，当这个出头鸟？</p>
这不应该啊！</p>
更没想到的是，没容他认真琢磨琢磨这里边的事儿呢，那两位老师傅又开口了。</p>
何师傅说，“真不是我们诚心想加钱呢，是最近东西又涨价了，谁料得到有这出呢。劳您多包涵，我们也是没辙了。要不，我们工钱上可以再减减，五块一天可以改三块。我的那些徒弟应该没意见。托您的福，这是露脸的事儿，兴许以后也再不会有了。干了这一出，他们也算对得起当年吃的那些苦了，否则还真冤枉。”</p>
郑师傅则说，“是啊，您要是觉得掏这钱亏呢，您就得这么想，这些东西恐怕也就是再现世这一回了。您是独一份啊。就说这木头的大殿吧，我人要没了，这门郑家的手艺也就没人会了。谁结婚不想图个风光难忘啊。听说您是坛宫饭庄的总经理，是吧？您这样的出国的大老板，把买卖都做到国外去了。和我们这些穷汉肯定不一样，您就得讲究点当世无双的，才能配得上您的身份。您是谁啊……”</p>
两位老师傅的恭维很生硬，但态度却很恭敬，很诚挚。</p>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的双眼便亲切坦诚的望着宁卫民，没有骄矜，只有不安。</p>
完全能看得出，他们是真想干这个活，哪怕委屈自己，他们身上充斥着对这门手艺的热爱和向往。</p>
宁卫民是特别喜欢这些老匠人，喜欢他们的执着，喜欢他们的坚持，喜欢他们的才能，更喜欢他们的朴实。</p>
哪怕不是同一行当的，他却能在这些人的身上，常常能够找到和故去的常玉龄师傅，相通相似的东西，由不得他不心生好感。</p>
总而言之，面对这两个主动对他示好，都近似乞求的老人，他还真不好意思当面拒绝，不忍心让他们失望。</p>
于是，一个明明很简单“不”字卡在了他的嗓子眼儿。</p>
他愣了愣，又看了看康术德，实在搞不清情况，也只能先用活话搪塞。</p>
“好说，好说。两位老师傅，那我再好好品品，仔细琢磨琢磨。两位容我点功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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