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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篇艺术评论，“伟大”一词在对卡普仑的描述中频繁出现，而对于作曲家本人，这一词汇已经开始突破。</p>
一切落下帷幕，当下的事务进程也暂告段落，众人陆续散去。</p>
旧日交响乐团必须要继续为民众带来音乐，与之合作的各国知名指挥家和独奏家仍旧络绎不绝，部分乐手们在指挥的带领下排练管弦乐，部分三两成群筹备着独奏、室内乐或带声乐的音乐会。</p>
希兰回到了范宁之前的音乐总监办公室。</p>
除了必要的外出，她哪都不想去，这几天几乎无时无刻不待在这里。</p>
就寝也是在他的起居室。</p>
她坐在办公桌前怔怔出神之际，房门轻轻敲了两声，奥尔佳拿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小艾琳跟在后面低声喊了一句“希兰姐姐”。</p>
“上次说过的，你应该叫老师，宝贝。”奥尔佳的声音轻而温婉。</p>
“多休息几天吧，没关系的。”希兰仍旧双手捧腮，盯着前方的油画发呆。</p>
“谢谢，不过我已经休息了快二十天了。”</p>
“没关系的。”</p>
“需要您签一下员工薪酬的核减单。”</p>
“核减单？”希兰诧异侧头。</p>
“……他不在了，常任指挥的薪水支出需要从下个月停止发放，人事手续也是如此。”这位行政经理的语调仍然平静。</p>
少女垂下睫毛，拧开的钢笔帽又被盖上。</p>
“他还在的。”</p>
奥尔佳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p>
“或者换个方式，每月自动发放至艺术基金账户吧。”希兰脸颊浮现出微笑。</p>
“他不是喜欢拼命工作吗，就让他一直为音乐救助项目兢兢业业挣钱好了。”</p>
是夜，奥尔佳带着女儿回到家中，女佣如往常一样抱着小艾琳走进浴室，另外的几位佣人准备开始打扫卫生、收拾房间，却被她暂时叫停。</p>
“再等等吧。”</p>
她站在会客厅的三角钢琴前，谱架上仍放着翻开的书本，指挥棒连同没合上的钢笔倒伏一旁，就像使用者暂时离开了一样。</p>
也的确是暂时离开，这几年的时间去往医院是常态，每次出门前都是如此。</p>
藏书室的唱片被抽走了相当一部分，留有许多间隙。</p>
绿植旁的角落空空如也，那台搬至疗养院的留声机尚未取回。</p>
“如今他将是我们留声机匣中的光，伟大更胜以往，每一位艺术巡礼者都会颤抖着将这份绝响拾起，就如在死寂的黑夜中竖起一座灯塔。”</p>
如果这么说的话，他再过几天就要回家了。</p>
她走进未打开煤气灯的卧室，在一片漆黑中用尽最后力气，稍稍整理了下女儿在一旁的小吊床，然后整个人和衣卧倒。</p>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徜徉中稍微有些颠簸。</p>
世界中似乎有音乐的声音。</p>
颠簸感则好像是因乘坐马车传来的，好几次从范宁先生那里下指挥课后都很晚，小艾琳正坐在自己怀里，对面的卡普仑反复向自己分享今天的最新收获，他哼着无忧无虑的那支歌谣，并徒手打着悠然的三拍子。</p>
第二乐章的“利安德勒”舞曲，“一瞬追忆”主题。</p>
经过路口时的转弯有点急，再一看时，对面空空如也。</p>
弦乐器轻快透明的音流在响，单黄管和长笛吹出悠长的号角之声。</p>
“人都没有，对着空气练吗？”</p>
范宁的声音充满无奈。</p>
“以后的下午茶时间把他叫上来，这家伙怎么这么死脑筋又不懂放松休闲。”</p>
康格里夫沏着茶，罗尹拨弄着鲜花盆中的玫瑰与桔梗，希兰和琼争论着“伯爵红茶应该先加奶还是先加茶”，卢的旁边应该还坐着一个人，明明看不清楚，但大家就是在时不时跟他说话。</p>
“你才是午夜作曲家，你全家都是午夜作曲家。”尤鱼圈在范宁口中嘎吱作响。</p>
手工刺绣桌巾的白色蕾丝是那么细腻，茶杯、茶匙、茶渣碗、糖罐和奶蛊瓶一应俱全，就连纸巾上绑着的橙黄缎花都可以瞧见，但就是看不清楚对面的人。</p>
质朴无邪的舞步，温暖如歌的旋律再一次响起。</p>
大提琴组用饱含深情的呼吸，诉出另一支感人肺腑的对位旋律。</p>
“那位死后的我，我还在，我听得见，我会在冥冥之中回应我所卷念的人。”</p>
终于能看清楚他在挥舞节拍，这里是熟悉的舞台，只是听众席空空如也，只是他的身影轮廓微微泛着鱼肚白。</p>
就像一线明媚的晨光，一缕清爽的微风，没有任何云遮雾障。</p>
“梦里都是假的对吗！”奥尔佳在大声地喊。</p>
“醒着和做梦当然都是真的啊！”卡普仑转过头来对着自己笑了。</p>
更加激烈的地毯式三连音响起，管乐在星光寥寥的夜空下低吟高歌。</p>
“礼物，这是礼物！新年礼物！！”</p>
一个红色的彩球被他抄起，对着听众席上空径直抛了出去。</p>
“请接受我们的新年祝福吧！”</p>
他双手撑出喇叭状，仰头大声呼喊，边喊边连连后退。</p>
“耶！”“新年快乐！！！”</p>
好多好多人的灿烂笑容被定格在了胶卷里。</p>
多彩缤纷、金银闪亮的各色纸片，在水晶吊灯的映照下旋转、舞动。</p>
又是“利安德勒”主题，过于恬澹的拨奏，没有任何重量。</p>
那些纸片的色彩开始消褪，一切事物逐渐剥落，最后是白茫茫的一片。</p>
带来拂晓，视野所见是刺眼的光。</p>
竟然能在雷雨季又一次碰见罕见的阳光，空气中静得没有一丝风。</p>
没有一丝风。</p>
“妈妈，我昨晚问爸爸了。”小艾琳已经坐在了旁边的吊床上。</p>
“是吗，你问了什么？”奥尔佳轻轻出声。</p>
枕边湿了一大片。</p>
“白天里那些叔叔阿姨每个人说话时，都说他依然还在，我就问他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梦里面是不是不算？他说，醒着和做梦都是真的。”</p>
“是的，醒着和做梦都是真的。”奥尔佳轻轻笑着，靠坐了起来。</p>
“所以，我说话，或者拉琴，他能听见？”小艾琳眼神亮起。</p>
“他知道。”</p>
她将女儿从吊床上抱起，坐在镜子前面，开始给女儿扎头发。</p>
再把还没来得及整理归位的唱片，重新一张张插入书柜的缝隙。</p>
“叮冬~”</p>
悬在门上的风铃在响。</p>
悠扬、空灵，就像钟琴或钢片琴在“初始之光”乐章所模彷的钟声。</p>
稀疏纤细的尘埃在光线中漂浮游动，地板似玻璃般闪耀。</p>
他知道，这就是第二拂晓。</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