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馥不由大为佩服,说道:“爵相睿见!这一层,我当时可没有想到——我是从轩王府出来了,回公馆的路上,才突然恍然大悟的!”
李鸿章说道:“长江水师自设关卡,抽值征厘,左手收了钱,右手就揣进了自家的腰包,完全不过地方和户部的手,这在战时,有一个‘补军需之不足’的名义,勉强说得过去。现在不打仗了,他们还这么干,‘上头’如何能够容忍?也不说他们借巡江、缉私、捕盗为名,勒索往来客商钱财之种种恶形恶状了!”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若说这长江上的‘旧弊’,黄昌歧的长江水师,大约得排到第一位!”
“不过,”李鸿章面色凝重,“难!”
周馥晓得,爵相口中之“难”,是指“清弊”之难。
“我那位老师,”李鸿章脸上露出一丝讥嘲之色,“陆地上的湘军,裁得七七八八了,唯有这一支长江水师,毛都没有拔过一根,嘿嘿!”
长江水师为曾国藩一手筹划创办,黄翼升则是曾国藩亲信中的亲信。黄的妻子认曾国藩的夫人为义母,曾国藩曾经纳妾,前前后后,都由黄翼升一手操办。可以说,于曾国藩,黄翼升虽无“义子”之名,却有“义子”之实。
不过,长江水师之弊难清,并不仅仅因为这支军队和黄翼升同曾国藩的密切关系。
这里面的水,深得望不见底,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明白。
李鸿章的话,语涉曾国藩,周馥不敢轻易接口,正在沉吟,李鸿章说道:“轩王问到了黄昌歧,你怎么说?”
周馥说道:“我想,不好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可是,掌国的王爷面前,说假话就更加要不得了——再说,这是政事。不是私事。”
李鸿章微微一笑:“正是!”
周馥也是一笑,说道:“我说,黄昌歧能打仗,结部下以恩义,这是他的长处。不过。他待部下,多少太厚了一点,治军失之宽柔——这,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
“妥当的很!”李鸿章点了点头,“我是曾湘乡门下出来的,话,也只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是!”
周馥笑了一笑,又说道:“不过,我人微言轻,说的话。只能在私下底……供当道者参赞取舍之用罢了。”
这两句话,大堪玩味。
李鸿章看了周馥一眼,微笑说道:“玉山,你的话,还没有说透——在我这儿,有什么话不好说的?请毕其词!”
周馥说道:“是,爵相寄我以心腹,我就放肆了。嗯,我觉得,轩王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有这么一层意思:该爵相出来说话的时候,爵相要出来说话。”
李鸿章没有马上答话,抬起了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周馥有一点近视,如果他的目力再好一点,就能够看到,李鸿章微阖的眼皮,轻微地颤动着——这是在轻轻眨眼。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表示李鸿章正在进行激烈的思索。即将做出重大的决定。
过了好一会儿,李鸿章睁开眼睛,目光明亮。
“这是自然的,”他慢吞吞的说,“我是国家大臣,既督湖广,又抚荆楚,凡涉地方,责任攸归,自不能囿于门户,钳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