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师仪式举行之后,西征大军开始向新疆进军了。
左宗棠的“督办陕甘新军务钦差大臣”行辕虽设在肃州,但西征大军各部,并非在肃州集结,而是集结于距新疆更近的安西,然后,分批出发。
之所以要分批出发,最主要的原因,是沿途水草资源有限,无法同时为整支西征大军的人、马提供饮水和草料;另外,分批出发,后勤补给的压力也会减轻——这个道理和沿途水草资源有限是一样的。
刘锦棠率老湘军在先,他们的任务,是接防尚掌握在朝廷手中的、靠近乌鲁木齐的几个战略要地,做好战前的各种准备。上述地方,从东往西,依次为古城、济木萨、阜康,其中,阜康最为接近乌鲁木齐。
甘肃入疆,第一站是哈密,由哈密而北,第二站为巴里坤,由巴里坤而西,到达最终的目的地之一古城。
老湘军抵达巴里坤后,分兵驻扎巴里坤以西的芨芨台、色毕口、大石头和三个泉等地,以确保巴里坤和古城之间的运道的畅通。
随后,展东禄率轩军抵达哈密。他命令将储存在哈密的军粮“分起短运”,运抵巴里坤,再从巴里坤运到古城。同时,要求各部于一个月内全部到达指定位置,整装待命。
如此从容不迫、有条不紊,一条自后方基地哈密至前出基地古城的完整的战线和运道,次第展开,绵密不绝。
接着,展东禄从巴里坤抵达古城,分兵驻扎木垒河以东地区。在一切布置妥当之后,他即前往济木萨,与驻扎在那里的刘锦棠商讨进兵计划。
西征大军的正、副总指挥很快达成共识:古牧地为乌鲁木齐北面屏障,欲取乌鲁木齐,必先取古牧地。
刘锦棠说,叛匪又有一支三千人左右的援军。从喀什噶尔赶到了。乌鲁木齐原先的兵力,白彦虎的陕回,大约一千五、六百人左右;喀什噶尔兵,大约三千三、四百左右。加上这支新抵达的援军,通扯下来,陕回和喀什噶尔兵,一共大约八千人左右。
除此之外,白彦虎还接收了一批妥得璘的旧部。数量大约也是八千人左右。
这一万六千人左右的叛匪,大部分都部署在古牧地——对古牧地的重要性,敌我双方的认识,是一致的。
展东禄对刘锦棠的情报工作表示赞赏,然后就问他最关心的问题:情报显示,乌鲁木齐的叛匪,已经拥有了相当数量的洋枪,也“趁”了几门洋炮,依毅斋你的看法,这些兵器。在叛匪的手里,到底能发挥出多大的威力?会对我军造成多大的威胁?
刘锦棠说:“我军已同叛匪小有接触,以标下之见,叛匪的洋枪,不足为虑!不过,叛匪的大炮,我军抵达之后,尚未见其发射,不晓得底细如何。再说,炮击一道。标下不甚在行,还是要请军门亲眼一睹,方知端详。”
会议之后,刘锦棠陪同展东禄。疾驰数百里,抵达距乌鲁木齐最近的阜康,然后轻骑进抵古牧地,侦查敌情。
这个侦查,是“火力侦查”,即主动向古牧地的叛匪射击。引诱叛匪开枪还击。
古牧地那边,枪声响起,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展东禄就得出结论:刘锦棠说的不错,“叛匪的洋枪,不足为虑!”
首先,叛匪的洋枪,都是前膛枪。
不过,这不是最关键的,前膛枪的威力,自然不如后膛枪,但用好了,一样能给官军造成很大的麻烦。
在美国的时候,查塔努加战役中,北军进攻传教士高地主岭,最后一道防线前,装备斯潘塞连珠枪的轩军,就被南军的前膛枪,一次又一次打了下来,死伤惨重。最后,若不是南军士兵不慎引爆了自己的炮弹,引发大规模的殉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那一次,南军的指挥官没有机械地把兵力硬塞进一条线内,而是排成前后三列,第一列的士兵只负责射击,后面两列士兵只负责装弹。第一个士兵射击完毕,第二个士兵马上把已经装填好弹药的另一支步枪递上,而第三个士兵将已经上弹的第三支步枪交给第二个士兵,自己赶快装填第一支打空了的步枪。
如此反复循环,第一个士兵战死,第二个士兵便立即顶上,第三个士兵进入第二列,第三列的空缺由新的士兵补上。
这样一来,南军的射速大大提高,火力密度,较后膛枪已不遑多让,而且从始至终,防线不出现明显的缺口。
除此之外,南军士兵射击准确,战斗意志坚定,前边的同袍战死,后面的立即补上,毫不动摇。
眼前的叛匪呢?
第一,几乎谈不上什么准头。
第二,也是更关键的,前膛枪因为射速慢,必须由长官统一指挥,同时向一个方向发射,这样,才能够获得足够的火力密度,即使单个的士兵,射击技术有限,没什么准头,也能够取得一定的杀伤效果。
古牧地城头的叛匪,却根本没有“统一指挥”这一说,你一枪,我一枪,东一枪,西一枪,乱糟糟的一片。
如此低下的军事素质,有何可虑?
至于大炮嘛——
官军的“火力侦查”,依旧没能引得叛匪架设在城头的大炮的发射——叛匪也晓得,对方不是什么大部队,炮弹宝贵,不敢轻易浪费。
不过,够了。
展东禄在望远镜中看得清楚,那是拿破仑炮。
拿破仑炮架设在城头上?
展东禄几乎要放声大笑。
拿破仑炮,炮身小巧而后坐力大,一炮既出,巨大的后坐力会将整架炮向后推出好几米远,因此,需要一片开阔而平整的地面,来设置炮兵阵地。以上文提及的查塔努加战役为例,南军的炮兵阵地,设置在山脊上,开阔倒是开阔了。但地面崎岖不平,大大局限了炮位的选择,对大炮的整体威力的发挥,造成了相当的影响。
古牧地不过一个小土城。城墙上,能有多宽的位置?一炮打出去,不怕大炮掉到城墙后面去?
这帮子叛匪,大约还以为,这是什么“红衣大炮”吧?
完完全全。没有“炮兵阵地”的概念。
火力侦查完毕,展东禄心中,已有八、九分把握了,不过,给朝廷的军报,还是要说的严重些滴:
“不备不虞,不可以师。白彦虎内结安集延,外连罗刹,复以危辞煽动土回,天山南北路。呼吸可以自致。我军万里讨贼,成军以出,一战不胜安归乎?且前史用兵西域,军每苦饥。今自北路进,宜先据阜康为储粮屯师之地,料敌形势,进可以攻古牧地,撤乌鲁木齐藩屏,退可以折其冲。兵法致人,而不致于人。济木萨去古牧地四百里。非所以便我而待贼也。”
就是说,济木萨的老湘军,古城的轩军,统统前移至阜康。
然后。“出队捣古牧地。此关一开,则乌垣、红庙子贼不能稳抗,白逆必窜吐鲁番以寻去路”。
展东禄回到古城,立即着手移驻的准备工作,一切就绪后,即率部进抵济木萨。同刘锦棠部汇合,然后,湘前轩后,依次西进,沿途要隘分兵驻防,以防叛匪骚扰后方。
数日后,湘、轩两军分别进驻阜康,湘军驻军县城,轩军则驻扎在城东的九营街。
大乱之后的阜康城,榛莽丛杂,野兽出没,官军抓紧时间,整修道路,以便军行。
就在此时,展东禄得到情报,阿古柏派他的亲信玉努斯江——就是率领七千浩罕残军来到新疆“从龙”的那一位——率一支一万余人的援军,正在赶赴乌鲁木齐的路上,阿古怕本人,也可能率领数量更多的部队,接踵而至。
针对形势的变化,展东禄认为,“虽后队尚未到齐,然师期不宜再缓,”必须马上发动进攻,在敌军大队赶到之前,攻取乌鲁木齐。
阜康距古牧地,一百里左右,大部队走这一百里路,不比轻骑疾驰,首先要解决饮水的问题。
阜康城西二十里处的西树儿头子,尚存一条废渠,略加开挖,就可把城西的水源引至,供士兵和马匹饮用。
从西树儿头子向西,六十里内,尽是戈壁,没有水泉,只有途中的甘泉堡有一眼枯井,就算开掘后井水复涌,最多也只能供百十人的食用,根本无法在那儿扎营。
于是,这六十里路,就成为是次进军的最大挑战了。
阜康和古牧地之间唯一一处正经的水源地,叫做黄田,不过,不在大路之上。而且,叛军早已在那儿筑卡树栅,重兵布防。
阜康到古牧地的大路,却是一片坦途,一个叛匪都没有。
白彦虎的算盘打得十分响亮:逼迫、诱使官军走大路,以期官军到达古牧地的时候,因为缺乏饮水,干渴疲惫,战斗力锐减。而且,因为缺乏充足可靠的后续水源供给,官军亦无法在古牧地城下,坚持太长的时间。待官军不得不撤退的时候,他便开城追击,给予官军致命一击。
形势很明白了:要拿下乌鲁木齐,就得先拿下古牧地;要拿下古牧地,就得先拿下黄田。
好吧,咱们来个将计就计。
展东禄将各营调集至阜康县城西去十里之处,一边就地扎营,一边开挖废旧渠道,把水引到西树儿头子。
同时,又派出一队人马,先期抵达甘泉堡,开挖枯井。
总之,摆出了一副要走大路的模样。
叛匪以为得计,黄田的守军,一口气松了下来。就在此时,展东禄已亲率轩军,在夜色的掩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逼进黄田了。
黎明时分,轩军在占据了黄田附近的高地、控制了黄田四周的道路后,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从睡梦中惊醒的叛匪,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轩军已攻入寨卡。叛匪昏天黑地,一触即溃,丢弃辎重,狼狈逃窜。
一出寨栅,才发现,四面道路都已被卡死,冲了两次。死伤惨重,追兵却已经压了上来,只好投降。
这场仗打得干净利落,也真正做到了“全歼”。几乎没有逸出的,连逃回古牧地报信的也没有,于是,前脚古牧地的叛匪得报黄田失守,后脚轩军大队就到了古牧地城下。
展东禄并没有马上发动进攻。
古牧地虽是土城。但毕竟不比黄田只有寨栅为屏障,它长时间处在和朝廷对抗的第一线,妥得璘颇下了番经营的心血。转到白彦虎手上,又日以继夜的加固设防,颇有点儿“固若金汤”的意思。展东禄必须周密布置,以求一鼓而破;同时,严密封堵,“遏其奔窜,以期聚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