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绪元年,正月初二。
“撤帘大典”和除夕那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堂会之后,宁寿宫的热闹,并没有停下来,皇帝奉三宫皇太后赐宴宗室亲贵的“曲宴”,在宁寿宫的宁寿宫举行。
宁寿宫的宁寿宫?
呃,是的,您没看错,狮子也没有写错。
前文有过交代,宁寿宫是一个独立的建筑群,是一个“宫区”,这“宁寿宫的宁寿宫”的第一个“宁寿宫”,指的就是这个“宫区”;第二个“宁寿宫”,则说的是这个“宫区”中一座叫做“宁寿宫”的宫殿——位处“前朝”,为皇极殿之后殿。
所谓“曲宴”,即禁中之宴、私下之宴,可算是宗室的“家宴”,虽然重要,但不载于典制,高兴就办,不高兴就不办,举办的时间、地点,也不是固定的。
不过,原则上,只要不在“国丧”期间,外头也没有太大的战乱,大过年的,怎么都要举办一次这种“家人子侄”的宴会的;另外,作为皇太后,原则上,一年之中,也只有“曲宴”之时,才能够和宗室的男性成员“同席”——这也是“曲宴”的重要之处之一。
至于元旦一过,就举办“曲宴”,除了表示对与宴者的重视外,也暗示,“上头”都很“高兴”——前边儿不是说了,“高兴就办,不高兴就不办”嘛。
照规矩,“曲宴”不设歌舞,“传戏”什么的,就更加不必说了,不过,如果什么“佐宴”的花样也没有,只是一味吃喝,必定索然寡味,弄不好气氛还会比较尴尬,于是,还是宝鋆出了个主意:请亲贵之中雅擅“子弟书”的“走票”。
“子弟书”之“子弟”,即“八旗子弟”之“子弟”,据说,国初的时候,有戌边的旗籍子弟,将彼时的俗曲和萨满的巫歌、所谓“单鼓词”的调子,杂糅而成,编词演唱,并配以八角鼓击节,以戌思之念。
大约是乾隆年间,这个调调传入北京,一班饱食终日、风花雪月的八旗子弟,一听之下,大为激赏,乃以之为本,再融入京韵大鼓的调子,别创出一种七言为体的书段,称为“子弟书”。
不过,说是“书”,其实只唱不说,同时,仍旧以八角鼓击节,近乎清唱,算是介乎说书和唱戏之间的一种“艺术形式”了。
“子弟书”本就主要在八旗子弟中流行,大多数情形下,就是在家宴、婚庆一类场合表演的,而表演的性质,绝大多数,亦都是“走票”,“曲宴”算是宗室的“家宴”,又有一个“孝娱皇太后”的大名目在,演唱“子弟书”,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因此,亲贵之中,雅擅此道的人,都很起劲儿。
“子弟书”分“东城”、“西城”两派,“东城”一派近弋阳腔,激昂慷慨;“西城”一派近昆曲,婉转缠绵。
第一个上场的,是人称“心泉贝子”的奕谟,公认的“西城”一派的翘楚,他是老惠端亲王第五子,借着新帝登基的东风,爵位刚刚由贝子衔的镇国公升了固山贝子,终于“名副其实”了,因此尤其巴结,抖擞精神,将一套《凤鸾俦》唱的百转千回,似断若续,绕梁不绝。
“曲宴”之上,不能喝彩,但连同“上头”的三位皇太后和皇帝在内,人人听的入神,只苦了咱们的辅政轩亲王,既听不大明白他唱些什么,更痛苦于他那个没完没了的长腔——几次都以为他要唱下一句了,结果,兜了个圈儿,还是在原地打转儿!
我滴个神哎,有完没有?
心想,昆曲被皮黄取而代之,还真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奕谟可不晓得关三的难受,愈唱嗓子愈“在家”,“欲将赤线传千里,为种蓝田玉一池,骏马难逃伯乐顾,黄金须要试顽石,全凭尤振归来语,大舍说量女妻男事最宜……”
正在这时,宁寿宫的总管太监匆匆的进来,走到席末的宝鋆身旁,弯下腰,低声说着什么。
宝鋆不是亲贵,不过,他是内务府席大臣,相当于皇家的大管家,这种场合,一定要在场“总司照料”的。
宝鋆站起身来,从后边绕到辅政王的一桌,低下头,附耳说了几句。
关卓凡看向皇太后和皇帝,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他们两个的动作,自然都落入“上头”的四个女人眼中,慈安和慈禧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目视奕谟,奕谟十分醒目,立即收声、停鼓。
“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的公务?”慈安看着关卓凡,“如果有,你就尽管去办,反正我瞧你的样子,也不是很明白奕谟的书说的好在哪里?”
一众亲贵,包括奕谟在内,都笑了。
不过,大多数的人,心里头都在嘀咕:什么“紧急公务”?竟紧急到这种程度?居然追杀到“曲宴”上来了?
今儿个,可是大年初二呀!
关卓凡离席而起,先向三位皇太后和皇帝告了罪,再向奕谟歉然的拱拱手,“心泉,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