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柔公主脑中,不由生出了一个异样的念头:既是全天下的“头一份儿”,怎么放在了圣母皇太后的寝宫,没放在母后皇太后的寝宫?
当然,这块“青芝岫”实在是太大了,若硬挤进母后皇太后的玉澜堂,怕是过于逼仄了。
慈禧不晓得敦柔公主在想什么,继续说道,“给你说件有趣儿的事儿——”
顿了顿,“听到这块石头是‘房山石’,不是‘太湖石’,你‘东边儿’皇额娘拿手摸了摸胸口,大大松了口气,说道:哎哟,幸好是‘房山石’!如果是太湖石,那还得了?翁同龢进讲《治平宝鉴》的时候,就说过北宋道君皇帝的荒唐事儿,不就是折腾什么‘花石纲’,把家给败了,把国给亡了吗?咱们可不敢学他!”
“又说,‘江南到开封,到底比到北京要近一些,这么大的一块石头,如果一路运到北京,那就更加不得了!——咱们可不敢学他!’”
慈安说的没有错——“青芝岫”体量如此之巨,开采固然不易,运输尤其困难,江南到北京两、三千里的路程,真要将它从产地运到北京,不晓得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敦柔公主并不觉得,“东边儿”皇额娘的话,哪里“有趣儿”了?反倒有些替“西边儿”皇额娘尴尬——毕竟,这块“天字第一号”的奇石,是搁在乐寿堂,不是玉澜堂。
慈禧却没有任何尴尬的样子,“我说,‘姐姐说的很是——不过,如果‘青芝岫’是太湖石,就一定还在太湖边儿呆着,不会出现在这儿——咱们怎么会做徽宗皇帝的那种荒唐事儿呢?’”
“你‘东边儿’皇额娘正点着头呢,他说话了,‘两位皇太后时时刻刻,以国用民疾为念,臣感佩莫名,不过呢,这种事儿,也不是说一定就不能做——’”
啊?
“话还没有说完,我们姐儿俩就一起瞪他,他赶紧说道,‘臣失言——两位皇太后误会臣的意思了!臣是说,若没有轮船、火车,将‘青芝岫’由江南运到北京,自然虚耗无数人力、物力,确实为贤君所不为;不过,有了轮船、火车,将‘青芝岫’北运,虽然依旧耗费甚多,但毕竟不是不可想象了。’”
“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该多造轮船,多修铁路呗?’”
“他就笑了,‘太后圣明’,云云。”
哦,您的“有趣儿”,是这个意思啊。
“其实,”慈禧继续说道,“我和你‘东边儿’皇额娘都已撤了帘,他爱造多少轮船、修多少铁路,都是他自个儿的事儿,不必说给我们听的,只是,他一天到晚的想着这一类的事情,得个空儿,就要提一提——这都成了他的习惯了。”
敦柔公主对这个问题,不好表示任何具体的意见,只是答了声:“是。”
心里头,那种异样的感觉,却愈发的浓重了——他的所谓“习惯”,自己这个“枕边人”,都不大了然,皇额娘反倒清楚?
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抬高了视线,越过“青芝岫”,落到宫门外高高的探出头来的“探海灯杆”,“皇额娘,那个就是‘龙灯杆’吗?”
“是!”慈禧兴致勃勃的,“咱们出去瞅瞅!”
转过“青芝岫”,便是乐寿堂的宫门,穿堂殿,面阔五间,敦柔公主心中暗道:比玉澜门大呀!
走出宫门,便是码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不是什么“探海灯杆”,而是碧波浩淼,鸢飞鱼跃;极目远眺,水天相交处,东堤、十七孔桥、蓬莱岛,犹如一幅山水画卷,自东而西,次第展开。
湖风浩荡,敦柔公主心胸大畅,笑着说道:“皇额娘,此处大佳!叫人不能不做濠濮间想!”
话一出口,敦柔就后悔了——不该在皇额娘面前掉文的。正准备有所譬解,慈禧眼中已是波光一闪——不过,并无任何不豫。
“这个码头——”慈禧指了指宫门上头的匾额,“叫做‘水木自亲’,他譬解的时候,就提过‘濠濮间想’四字——你们小两口,倒是心有灵犀呢!”
如果“小两口”是“他”和皇帝的话,所谓“心有灵犀”,十有八九,是事先打好了小抄,不过,敦柔公主自然没有做这个弊的必要。
她顺着慈禧的手势,看了眼宫门上的牌匾——“水木自亲”。
“女儿想,这四个字的来历,大约如下:昔梁简文帝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山水,便有濠濮之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不晓得对不对?”
“不错!”慈禧点头,“他就是这么说的!”
微微一顿,“不过,‘濠濮间想’是什么意思?——这个他倒没说过。”
“回皇额娘,濠水、濮水是两条河流,庄子、惠子在濠水观鱼,在濮水垂钓,所谓‘濠濮间想’,就是寄情山水、逍遥自在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