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既纡尊垂问,”赵烈文说道,“烈文何敢不披肝沥胆,尽遣愚衷?”
顿一顿,目光灼灼的,“‘汹汹’,状貌耳!皮相耳!色厉而内荏,何足为王爷忧?至于‘蠢动’,何为‘蠢动’?不过是虫豸迷于状貌、惑于皮相,误以为天时已到,不甘幽蛰,钻出地面,觑人不留意,叮人一个小包——烦是挺烦的,可是,亦仅此而已了!”
再一顿,“再说,这其实是好事儿!——它不钻出地面,咱们又去哪里寻它呢?”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暗暗透一口气,眼睛也不由的发亮了!
信心源于实力,关卓凡了解自己的实力,因此,他对自己,是有信心的。
他的性格,也足够坚韧——他本就是一个很有韧性的人,穿越以来,无数风浪,血里火里,一一闯过,更加将其神经锤炼得钢铁般坚强。
可是,再自信、再坚强的人,也需要支持,需要鼓励,需要有人替他分担压力。
何况,予他信心的实力,成色几何,到底还未经过真正的的锻验。
中法宣战以来,关卓凡的压力,其实是很大的。
这个压力,除了来自于敌人的“汹汹”,也来自于国内的舆论——有明的,有暗的,有来自于庙堂士林的,也有来自于阛阓坊间的,其中,亦不乏“宵小”掷出的软刀子。
在不少人的眼里,目下,是这样的一副局面:
对法战事,一失沱灢,再失升龙——“一败再败”!
越南的王公、重臣、近侍以及“妖道”、“妖女”,勾连在一起,投靠法夷,谋弑君上——越南乱了!
日本的“一向宗”——这可是日本最大的教派啊!——倡做“法乱”,此黄巾、白莲、弥勒、洪杨事现于今日之日本也!——日本也乱了!
“南堂”教案,骇人听闻,本朝开国以来未之有也!这个,“前头”乱了,“外头”乱了,现在,“后头”——且是辇毂之下!——竟也乱了!
还有,谅山一役,土匪截我辎重,我入越大军,后路不靖,“补给线”不绝如缕,这个——“前头的后头”,也乱了!
这真是……顾此失彼、八面漏风的一个局面啊!
甚至,咳咳,就说是“危若累卵”,亦不为过啊!
这场仗,咳咳,我看,悬啊!
随着“一败再败”、“一乱再乱”,升龙战役之后形成的乐观情绪,逐渐消散,朝野上下,悲观情绪占据了上风。
台面上,对于“一失沱灢,再失升龙”,朝廷是这样解释的:
“一失沱灢”——
“‘钦使护卫团’到沱灢去,目的是‘借道’,即经沱灢走陆路进顺化;因为法国人在沱灢胡作非为,这支部队不能不留了下来,防着法国人进一步乱来;之后,我修‘基隆事件’之怨,沱灢法军,不论海陆,一网打尽,沱灢既然已经没有法军了,‘钦使护卫团’也就没有留在沱灢的必要了,就得照原计划去同顺化的‘钦使’汇合了。”
“再失升龙”——
“驻升龙的部队——即参加升龙战役的部队,是应越南国王之请求,进驻升龙‘协防’的;升龙的仗既打完了,自然就要撤了出来。”
然而,这样的解释,貌似自圆其说,其实木有鸟用,因为,无论如何,改变不了中法宣战之后、法国“越南远征军”即将兵临城下、我军方匆匆“弃城”的事实。
有人甚至说,不战而去,较血战之后,力不能支,不得不撤退,还要坏!——坏的多!
哼,守城的将领,本该逮问治罪——甚至军前执法的!就因为“上头有人”,便啥事儿也没有了?
对于科道的聒噪、坊间的议论,关卓凡只能保持沉默,他没法子公开说:我的“玄谟远算”,其实是“诱敌深入”啊!
越南的“戊辰政变”,对于中国,其实是“坏事变好事”——由此,越南朝野亲法势力遭到毁灭性的打击,钦使以及钦使护卫团进驻禁城,直接掌控幼主,监督朝政,真正将越南中枢控制在手心儿里了。
戊辰年,即本年——一八六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