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北想起,之前老马叫他“赶紧去找排长,叫他带你去找连长”,“就说我说的,这一回,敌人进攻的重点,是咱们左翼”,“敌人是在声东击西,大雾本是最好的掩护,敌人有什么理由提前把自己的进攻路线告诉我们?除非是刚好颠倒过来”,云云——而事实果然如此!
自己可是以为,既然“叛吼”集中在我之右翼和中央,法国人重点进攻的,自然就是我之右翼和中央了——不由就对老马的洞察力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可是,法国人已经被我们打退了,现在去找排长、连长,为的什么呢?
当然,赵南北晓得,老马要找的人,只是连长,并不关排长什么事儿,不过,他是班长,不肯越级,所以,要先过一道排长这个“手续”。
老马晓得几个小年轻的疑惑,一边儿比划,一边儿解释:
“你们看,咱们是在防线的最西端,再过去,就是城头山的西坡了;顺坡而下,到了山脚,就是什么‘桃花涧’——向北流进六头江的;法国人登陆之后,是可以沿着‘桃花涧’的东岸,一直摸到城头山的西坡下,然后爬了上来的——”
顿一顿,“或者,根本就不必‘登陆’——换乘小艇,也能够一路划了过来!”
赵南北、李全等脑子活泛的,已经大致明白老马的意思了,看着雾气蒙蒙的西坡,不由微微的打了个寒颤。
“本来,”老马继续说道,“如果没有大雾的话,法国人在下边儿做这些动作,咱们在山顶上都看得见,可以提前因应,没啥好担心的;可是,现在雾太大了!——下边儿的情形,啥都看不见——整条‘桃花涧’,连一小片水面的反光都看不见!”
顿一顿,“咱们的防线,东西走向,‘一字长蛇’,对付的,是北边儿来的敌人——所有的工事,也都是北向的;只右翼那边儿,有一小段儿,是东北向的——”
再一顿,“东头儿那边儿我不晓得,这西头儿,可是单薄的很!如果法国人真的绕到了西头儿,给咱们来这么一下子——咱们猝不及防的,又没有西向的工事,这个阵地,是说什么也守不住的!”
赵南北等想起法国兵涌出浓雾、舍生忘死的场面,都承认,老马说的,一点儿也不夸张。
“所以,得赶紧对防线做一点儿调整!”老马说道,“我去找连长、排长,你们该干嘛干嘛——别磨蹭,抓紧时间!”
“是!”
不到一刻钟,老马回来了,同他走在一起的,不但有连长,还有营长。
不过,没见着排长。
士兵们纷纷站起身来,举手敬礼,营长微笑点头,时不时举手还礼,连长——也还礼,不过,脸上没有任何笑容。
连长姓左,名钊,左颊有一条极长的伤疤,从鼻翼一直伸到耳根,破了相,一笑起来,比哭还难看些,于是,索性就不笑了——不过,这样还显得更有煞气一些呢。
军中传言,左钊脸上的这个大疤,是“二次日本征伐”鹫飏岭一役负的伤——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班长;当时,我军和长逆在鹫飏岭前的木渎谷短兵相接,战况惨烈,左钊的半张脸,都被太刀豁开了,可是,他还是一边儿满口喷血,一边儿一口气捅翻了三个日本武士。
伤愈之后,左钊便由班长升了排长。
总之,也是牛人一个。
营长姓张,名文岳,江苏人。
一听“张文岳”这个名字,就晓得是个“读书人”——是滴,张文岳的身上,有个“增生”的底子,他的出身,同军调处处长陈亦诚有些相像,也是“投笔从戎”,不过,较陈亦诚略迟一些——陈亦诚是在上海轩军第一次大规模招兵的时候入的伍,张文岳则是在轩军攻略江苏的时候入的伍。
陈亦诚通文墨、通洋文、通算数、通经济,张文岳只占了一条“通文墨”,不过,秀才的底子,在一群大头兵中,是非常扎眼的,加上他人很聪明,没有读死书的拘泥古板,因此,同陈亦诚一样,入伍没多久,就被调入营务处,“帮办军务”——很巧,正正好给同在营务处的陈亦诚打下手。
轩军建立参谋制度,张文岳是第一批的参谋,开始的时候,只是普通参谋,后来升任副营级的团“作战参谋”,再后来,转迁为军事主官,做了营长。
赵南北的眼力不错,营长和连长,真的对老马“很客气”——
营长和老马并行,连长走在后头;老马呢,明显感觉到这个“走位”不甚妥当,不止一次,有意识的落后于营长,想跟连长走在一起,但每一次,都被营长轻轻的拉住了。
防线的尽头,是一段小小的悬崖,大约十五、六米宽,四、五米高的样子,就好像有人将西坡上缘的这一小块挖掉了似的——当然,也可能真是被挖掉了的。
张文岳站在悬崖边,背着手,默默的看着山下的浓雾,过了好一会儿,转过身来,说道:
“咱们过来的时候,你们连二排的那个王大锤子,刚刚被抬下去,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