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韩东虎、苏烈,不得太急切!”
韩谦站在鹰嘴崖前,盯着前方战局的变化。
如此痛快淋漓的大胜,使得韩东虎、苏烈二人将韩谦战前的告诫抛之脑后,身先士卒的亲自带着数百精锐甲卒从东西两翼往前突杀。
乌金岭北面的河谷地里大水漫灌,沿坡脚地形崎岖,甲卒难以结阵而战,韩东虎、苏烈便一马当先,往前猛冲猛打。
沿途溃兵是没有什么抵挡边,但将要接近梅塘山时,有三四百敌卒在密林前结阵抵抗极为顽强,韩东虎、苏烈率队冲了两次,都被挡了回来。
韩谦担心韩东虎、苏烈求胜心切,导致不必要的伤亡,那就太令人扼腕了,难得直接下令干扰前营的指挥。
铜望镜的好处,不仅使韩谦能清晰掌握战局的动态,而在前阵率部作战的韩东虎、苏烈等武将,即便远在四五里外,也能清晰无误的看清楚这边的旗语指令。
这就是使得上下军令之传达以及战术调整变得极为迅速而有效。
传统的击鼓而进、鸣金而退,是极难适合复杂战场的,对基层武官的要求极高,但这方面也是棠邑兵更占优势。
看到韩东虎、苏烈在前侧放缓下节奏,稳固阵脚等后方的支援,韩谦将铜望镜递给迫不及待的袁国维。
韩道昌也想着抢过铜望镜,但想到他肚子里那点货,就算铜望镜能清楚十倍的将战局拉近到他眼前,他也未必能看到微妙的变化来,觉得自己这时候还是不添乱为好。
袁国维早就知道叙州能造这样的铜望镜,视远物如在眼前,但数量相当有限,目前除了都虞侯级的将领有配给外,军情参谋司为侦察敌情地形所用有一些;当世还没有哪家能成功仿制,他也没有好意思跟韩谦讨要一只。
只是这时候万里无云,晴空万里,他借助铜望镜眺望战场,也是狠狠的过足了一把瘾。
“梅塘山口的淤堵被水冲下去了,田城正下令赵无忌、何柳锋乘轻舟杀入战场——徐明珍这厮还在梅塘山顶没逃,要将徐明珍逮住,咱们这把就发达了!”冯翊没有铜望镜,但还是能勉强看得见梅塘山口淤堵被冲开的情形,兴奋的大叫起来,恨不能赶到前阵代替田城、冯宣当战场指挥,享受一番指挥千军万马的感觉。
山里当然没有什么像样的战船,但南淝水河上游在山里干支流水系较为发达,也有不少占地数十亩到数十亩不等的山湖,有山民渔猎为生,战前也是征集到不少艘渔舟,改造成小型排桨战船,以便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之前梅塘山口产生淤堵,水势蓄积不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水势会发生大的变化,而三丈长不到的梭形桨船,稳定性很差,抵不住大的浪头冲击,八百精锐战卒、四百桨手都在后方待命。
在梅塘山口的淤堵被冲开后,从梅塘山到乌金岭这一段的水势稳定下来,田城便叫赵无忌、何柳锋率部乘轻舟往前方直插过去,以便能在水中,利用战械、弓弩掩射敌后,进一步搅乱敌军,扩大战果。
这便是大水冲溃敌营之后所形成的优势,不要看敌卒还黑压压一层,但其指挥体系彻底混乱掉,棠邑兵任何一支投到前阵的小股精锐,都能给敌军制造极大的混乱及伤亡。
“徐明珍见大势已去,终于逃了……”袁国维将铜望镜还给韩谦,说道。
韩谦拉过铜望镜,从梅塘山的山头已经看不到徐明珍等人的身影,梅塘山南坡的寿州军群龙无首,这时候彻底陷入混乱之中。
赵无忌、何柳锋也是随即调整计划,没有在梅塘山南坡停下来,而是率领精锐轻舟,直接从梅塘山口穿过去,应该是想着绕到梅塘山的北侧建立阵地拦截溃兵。
韩谦再冷静,这时候也禁不住激动的抓紧王珺的手。
寿州军主营有两三万兵马,此时正混乱一团的堆挤在梅塘山南北山坡上,要是赵无忌、何柳锋能成功的在梅塘山北侧建立拦截阵地,则意味着他们这一仗的收获将远超预期。
突袭兵马在沈家集坚守了这么久,承受住极大的伤亡之后才守住这一线,同时受限于兵力,追亡逐败的持续作战能力大为减弱。
韩谦再大胆,这时候也不敢奢望仅用三四千体力透支严重的甲卒,趁胜去急攻敌军已经有所防备的安丰寨。
这也意味着乌金岭大捷能收获多少战果,关键看这时能将梅塘山的敌军拦截下来多少,这也直接决定着这一仗对寿州军的削弱能达到什么程度。
在赵无忌传回消息,确认在梅塘山北侧站稳脚,敌军无力组织像样的突围及反击之后,田城则下令待命的小股精锐分批从乌金岭两翼出发,追击逃往丘山密林之间的溃敌,进一步扩大战果。
这时候敌军前营被驱赶下水的兵卒、民夫,被驱赶到栅墙前,守军让开缺口,让他们攀登过来,集中到栅墙后指定的营地里接受看管。
栅墙内则以及在鹰嘴崖下方待命的预备队,两千多将卒朝鹰嘴崖这边振臂狂欢,发起惊天动地的呐喊。
“终于可以睡几天安稳觉了,”韩谦握着王珺的手,努力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说道,“接下来事情都交给田城、冯宣他们处置,在这里站了半天,腿也乏了。”
看韩谦与王珺并肩离去,冯翊觉得他要作为一个合格的跟班,得跟着韩谦,但又觉得就算是站在鹰嘴崖上看棠邑兵追亡逐败也十分的爽利,一时间犹豫起来,再看韩道昌、袁国维都没有动弹,拍着脑门心想,韩谦搂着王珺睡大觉,他去凑什么热闹啊?
他当即将铜望镜从袁国维手里抢过去,说道:“我最近刚学着推演战局变化,这样的时刻得好生学习。”
“你这时候学个毛?孔熙荣都能独当一面,你这时候才认真起来,能赶得及?”袁国维哭笑不得,但他一把年纪,也不好意思跟冯翊抢玩耍物的将铜望镜争过去。
…………
…………
狼狈逃回安丰寨,文瑞临扭头看向身边溃兵仓惶进寨,欲哭无泪,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败得这么惨。
这一仗,寿州前后调集逾四万精锐兵卒、两万多精壮民夫,即便在溃败前,他们还有三万精锐兵卒、两万精壮民夫集结于梅塘山以南,就这样败了?
难道说韩谦真的不可战胜?
更关键的,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整个秋冬都没有几场像样的降雨,他们也时时盯住河道冰层下的水流变化,韩谦凭什么在一夜之间就蓄积到将梅塘山到乌金岭河谷都淹没的大水?
难不成韩谦还真有神通变化不成?
徐明珍面无血色,手抓住垛墙边缘,暴起的青筋似要将指掌间的砖石抓碎掉。
徐晋与数名部将在寨前指挥手下少得可怜的扈卫、辎重兵,将一排排拒马、鹿角等障碍物摆到南寨门前的河滩上。
他们要收拢溃兵,就不能现在就如惊恐之鸟般将寨门都关闭掉,但也要防备棠邑兵衔尾追杀过来。
安丰寨内除了一部分负责转运作战物资的辎重兵,更多是前期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病卒;因而永丰寨内虽然有八九千兵卒,却没有什么战斗力。
而由于从梅塘山往北,南淝水河都被冰层覆盖住,还没有消融,这也使得上游的大水携带大量的尸体、杂物、浮冰冲击下来后,撑破、堆积的河冰越来越多,很快又在梅塘山北面四里外,形成大的冰塞,使得浑浊的大水被拦住后,越积越高,漫过东侧抢修的驿道,再继续沿着地势往下方河谷漫灌。
徐明珍他们抢先一步乘马趟水逃出来,即便途中集结到两三千兵马,但道路被大水冲垮,新的冰塞又随时会垮塌,他们也只能眼睁睁棠邑兵仅用六七百甲卒穿插到梅塘山北面,将他们三四万人马都拦截在南面。
“乌金岭以北的山岭较为平缓,缺少猿鸟难渡的崇岭险壑割裂地形,即便棠邑兵出击极为果断,但也绝没有可能将梅塘山的所有兵马都拦截下来,霍国公麾下将卒多为精锐,应该会不惜代价的从两翼的山岭密林间突围……”文瑞临宽慰徐明珍说道。
“但愿如此吧?”徐明珍声音沙哑的说道,这一刻的他仿佛苍老了好几十岁,眼瞳没有之前逼人的威势,尽是懊悔跟纠结万分的痛苦。
也许是为验证文瑞临的预测一般,天黑之后,往安丰寨聚拢过来的溃卒又开始增加起来——这一仗总算是没有惨到全军覆没。
“快马传告徐嗣昭、赵明廷,接到军令不得有一丝延误,要立即将巢湖西岸兵马,撤到龙潭河以北以防有变!”
徐明珍将数名扈卫召集到跟前,将数封签押过的令函交给他们,着他们立刻乘快马赶往巢州传令;接下来他又签署一封令函着信使立即赶去滁州,着温博接到军令即放弃滁州等城寨,将兵马撤到五尖山脉之间的磨盘谷侍命。
文瑞临知道徐明珍已经丧失夺回乌金岭,将韩谦驱出淮阳山的信心。
一方面要确保巢湖西岸的驻兵,不会受到棠邑兵与左龙雀军的腹背夹攻,必须第一时间撤到龙潭河以北。
要不然的话,等到龙潭河冰层消融,棠邑水军战船强行进入龙潭河,而韩谦再率棠邑兵精锐从淮阳山东坡杀出,他们凭什么认为巢湖以西、龙潭河以南的驻兵能突围出来?
难不成他们这时候还有能力在龙潭河两岸,跟棠邑兵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会战。
另一方面,他们将一部分兵马撤到龙潭河以北后,棠邑与淮阳山的通道就彻底打通了,他们要防备着韩谦经龙潭河、淮阳山腹地,将更多的棠邑兵精锐抽调到乌金岭来——同时他们败得这么惨烈,也会促使淮阳山里的大小山寨势力,更无挣扎的接受棠邑兵的整编,促使棠邑兵的兵势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