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豹他们这段时间经过刺探观察,已经锁定灌江楼与早年经营妓寨、货栈的晚红楼颇为类似,实际是成德军节度使内吏王景荣及神陵司在河朔及河东地区残余势力所经营建立的核心组织。
灌江楼早年就在晋太子石承祖的支持下,与晋国十几家世家宗阀共享盐酒的榷卖之权,成为晋国的大盐商、大酒商,并借此暗中培植亲信党羽遍及晋国的主要州县。
猜测灌江楼与王景荣有关系,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灌江楼四五年前才开始对外出售、在北地特别受欢迎的一种烈酒,口感与早年的雁荡春相仿,韩豹不难推测灌江楼实际上是从晚红楼那里获得蒸酒之法。
而一旦重点盯住灌江楼,这一个多月来或明或暗所现的蛛丝马迹就更多了。
茶肆对面的四层高楼,乃是灌江楼在定州的总楼。
除了定州城大大小小的酒楼、酒肆以及官民都必须到这里榷买酒水、严禁私酿外,这里本身也是定州城里最为富丽堂皇的客栈、酒楼。
不要说定州城里的普通权贵了,即便是成德军节度使王元逵及其子成德军司马、牙军都指挥使王茂,也经常在这里宴请将吏、宾朋。
韩豹进入定州的时日尚短、又没有多少人手能用,前期只能围绕灌江去刺探神陵司在河朔地区的残余势力及内外勾结的情况。
不过,茶肆不是说话的地方,现在与霍厉、王辙联系上了,韩豹为免引人瞩目,也没有在茶肆里跟他们多寒暄,直接告诉他们现在的落脚点,便先离开茶肆,穿街过巷,走回到灌江楼后面的一栋破旧院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霍厉、王辙等人分散赶过来会合,韩豹又带着他们穿过两道暗门,进入隔壁一座坍塌废弃的残院,这才正式在一间暗室里坐下来互相介绍定州及棠邑近期的情势进展。
韩豹暗中监视灌江楼有半个月,三天前也刚刚成功的将两个刚在定州搞定掩护身份的手下,送进灌江楼做工,只是在灌江楼里前期仅仅是充当酒楼小厮,接触不到核心的人跟事。
目前能确认的,灌江楼早年就借酒水、毛皮及铁器等商货的贸易,与蒙兀人控制的地区建立商贸联系;而也是在王景荣的暗中支持下,蒙兀人的商队这几年能够从幽州、檀州地区,直接进入成德军控制的恒州、定州、沧州等地进行贸易。
而蒙兀人进入定州的商队,虽然主要多雇佣幽、檀等地的汉人,但背后控制商队的势力,却不是来自十多年前被蒙兀人占领的幽檀等州的土著宗族,而是更多在前朝覆灭时为逃避梁军追杀,直接从关中北上投靠蒙兀人的那部分衣冠士族。
可以推测河朔的神陵司残余势力,跟二十多年前北逃的前朝士族,早就建立起密切联系。
虽然韩豹暂时没有足够的人手,派往檀州、幽州等地刺探情报,但通过对蒙兀商队的观察以及探听定州民户对蒙兀商队的传言,他推测《天工匠书》的一部分内容,也早已经灌江楼传入幽檀等地。
因为蒙兀人的商队经常性的进入定州已经有七八年了,很多事情在定州也都不算是什么秘密——韩豹掌握更深层次的信息,也就不难将诸多浮光掠影的碎片信息联系起来。
背后控制这些蒙兀商队的势力,以前朝北逃士族萧氏为主。
萧氏先祖萧文定、萧峻曾在前朝两任宰相,可以说是前朝中后期第一流的衣冠士族。
萧氏北逃投附蒙兀人后,就极受当时还是蒙兀大都督府的世子乌素大石重视跟信任。
当时的萧氏少主萧衣卿与乌素大石交情莫逆,乌素大石继位建国之后,萧衣卿先以散骑常侍、大学士侍奉身侧,助乌素大石仿照中原王朝,在大草原深处设置营州、师州,以安置北逃士族及蒙兀铁骑屡次南侵掠劫过去的汉民,并在营州、师州展铸铁、农耕,开采池盐。
在蒙兀人从晋国夺得燕山南北的云燕幽檀等十数州之后,萧衣卿又力谏乌素大石因俗而治,在蒙兀内部设立南北两院,分别治理南部诸州县的汉民及北部草原之上的蒙兀族人。
在短短十二三年间,萧衣卿助乌素大石大规模录用汉民官吏,推动蒙兀国从部族制往中央集权展,并将蒙兀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南移到幽州。
萧衣卿身为蒙兀国南院太师、兵部尚书,已经可以说位入蒙兀国的王公大臣之列,其女萧嫱嫁给太子乌素律为妃。
霍厉、王辙这次奉命过来,主要也是提醒韩豹注意神陵司在河朔地区的残余势力,跟前朝北逃士族的联络与勾结,他们没有想到韩豹在定州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将这里面的脉络摸出了一个大概来,实在难以想象他在四五年前还仅仅是溧水世家尚氏门下一名目不识丁的低等奴婢,暗暗心想,他们自视甚高,但真要他们换到韩豹的位置上,能做到这一步吗?
“有一支百余人规模的蒙兀商队,两个月前就住进灌江楼,但两个月来不见他们怎么进出,也没有大宗商货转运其他州县,他们应该就是代表蒙兀国主与王元逵谈判的使者,只可惜我们的人无法渗透进灌江楼核心区,并不清楚蒙兀使者到底是谁,也不清楚他们谈到哪一步了。”韩豹不无遗憾的说道。
“梁国可有密切关注定州的动向?”霍厉问道。
“我们在井陉附近的峰岭之中,注意到有人经过的痕迹,应该是早有梁国密探往来潞、定两州,却暂时还没有觉梁间在定州的活动踪迹,想必他们过来更早、潜伏得更深,我们也不敢打草惊蛇,去惊动到他们……”韩豹说道。
霍厉点点头,说到底他们的主要任务,还是关注成德军及蒙兀人大的动向,确保蒙兀铁骑南下之时,能第一时间以最快的度传报棠邑就可以了,都无需特意去刺探成德军与蒙兀人到底达成怎样的条件。
那样的话,一旦打草惊蛇,更不利于他们保障基本任务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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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为了保证这一点,他们还有一项任务,就是在定州、恒州、祈州、邢州、魏州、曹州、宋州等地,一路往南设立暗桩据点,这样才能保证信息能以最快的度轮替传送。
从定州到巢州,直线距离逾两千里,要是仅由一组人马传递信息,沿途要掩藏身份、避开诸多盘查,少说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将消息送到,沿途还有极大被拦截的风险。
而沿途设有据点,轮替传信,至少能缩短一半的时间。
河朔惊变的消息,是一个月后传递到棠邑,还是缩短到半个月内传递到棠邑,意义是绝然不同的。
当然,霍厉、王辙这次过来,也随行携带几只信鸽。
不过,从定州到棠邑,路途过两千里,几只信鸽能否顺利跨越这么远的路途传书回棠邑,真是没有什么保障啊。
他们需要建立多条信息传递通道。
韩豹在密室里,先跟霍厉、王辙介绍过定州当前的形势,又根据霍厉他们携带来有关神陵司在河朔地区的残余势力及北逃士族更具体的资料,对这两个月搜集到碎片信息进行新的梳理,不知不觉间暮色已深,透过残窗的缝隙,看到院子里的雪已经小了下来。
这时候“哔哔”叩门轻响,韩豹打开门,就见在院子里守值的张士贵,手拿一枚铜望镜走进来,说道:“有十数人扮作商贾,从南门进城,刚刚进入灌江楼的后院,与蒙兀商队的领刚碰上面……”
韩豹选择这栋残院作为秘密据点,主要是院子里有数株三四百年的古柏,即便到寒冬时节依旧冠叶浓密。
他们可以藏身高逾五六层楼高的树冠,借用望镜看到七八百步外灌江楼后院内的情形。
韩豹基本能确认这段时间滞留于灌江楼后院的蒙兀商队,便是蒙兀国派过来跟王元逵谈判的使者。
这时候王元逵及其子王茂进出灌江楼,与蒙兀使者密谈,他们都不会大惊小怪,但有十数人乔装打扮,从南面进入定州城后,在灌江楼与蒙兀使者见面,韩豹、霍厉、王辙三人都悚然而立。
“是驻守祈州或赵州的晋将,也要投蒙兀人吗,这才遣人过来秘见蒙兀使者?”霍厉惊问道。
韩豹也有些晕头转向,一时间也猜不透新的现代表着什么,与霍厉、王辙往院子里走去。
这时候还有一人坚守在树冠之中,随时盯着灌江楼后院的动静,但与蒙兀使者见面的人此时都进入室内,暂时还没有其他新的现。
会合后颇为沉默、不怎么起眼的王辙,这时候蹙紧长眉,摇头说道:“祈州、赵州位于河朔腹地,虽然位于蒙兀骑兵南下的通道,但这些地方上的驻兵仅三五千人众,即便他们愿意一起投向蒙兀人,王元逵、王景荣不想打草惊蛇、走漏风声,这时候也不会直接邀请他们参与如此机密的谈判!”
“确是如此,赵祈等州驻兵很少,战斗力也不强,而这些地方的守将,意志也不坚定,倘若王元逵北投,迎接蒙兀铁骑南下之日,再派人去说降这些城池便可,没有道理这时候打草惊蛇。”韩豹说道。
他觉得王辙说得甚是在理,情不自禁多打量了王辙两眼。
王辙要比自幼修炼脚拳、长大后又带领家兵的霍厉文弱得多。
近一个月长途跋涉赶路,王辙也要霍厉憔悴疲惫得多,韩豹听说过他平素更喜文墨、更擅政事,暗感在这样的时刻,大人与夫人派这么一个人物不辞艰辛的与霍厉同行北上,显然是更看重他谋智。
想到这里,韩豹便又虚心的问道:“王辙大人,你以为这十数人,有可能是哪方势力派过来秘见蒙兀使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