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均是面具罩面,只留下一双冰冷的眼眸,从外表看过去,凛然威严。
不过带着金色面具之人却是断了只手臂,看过去有些孤单。萧布衣知道红色面具那个应该是司马,带金色面具的却是司徒,带银色面具的人应该是大苗王手下的司空。
可三司都是威震巴蜀,能让司徒断臂的不知道是何等人物?不过司徒既然能活着站在这里,想必让他断臂那人早就万劫不复。
萧布衣不便多看,目光一扫,已然落座,他将形势看的明白,场上虽不像有什么祭祀圣女,可大苗王带着三个儿子,三司来见他,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他倒没有想到,大苗王的三个儿子和云水都不好打交道,可这个大苗王看起来对他的态度竟然不错。
这是个好信号,他却是丝毫不敢大意,正在酝酿怎么开口的时候,丹巴九已经看了眼礼单,讥诮道:“中原地大物博,所以西梁王带的东西可真够薄的。”
李渊攻克西京长安后,尽取西京附近宫苑的财宝、宫女无数,着实慷他人之慨备了几份厚礼,一份是送往突厥,请求突厥人的支持,另外一份就是送往巴蜀,让李孝恭打理巴蜀之地。丹巴九掌控盐井,又是贪财,李孝恭甚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份厚礼就让丹巴九投靠了过来。丹巴九见到礼单无非是中原的一些特产,折算成珠宝没有多少,不由嘲笑。
大苗王不看礼单,只是端起茶碗道:“贵客请用茶。”
萧布衣见到大苗王颤颤巍巍的端起茶来,双手恭敬的端起茶碗,举过头顶道:“谢苗王。”
郎都察杀本来对萧布衣没什么感觉,可见到他自从入了苗寨后,一举一动对大苗王都是恭敬非常,更不缺了礼数,心中微升好感。
云水却是咯咯笑道:“萧布衣,你这客气可用对地方了,大苗王就喜欢这点。”
“云水,不得无礼。”郎都察杀呵斥道。
云水却是笑盈盈的不以为意,萧布衣喝口茶后,这才望向丹巴九道:“不知道你可曾听过千里送鹅毛的故事?”
他对大苗王客气,只因为大苗王乃苗人之主,二人眼下可以相提并论。但他毕竟是威震中原的西梁王,对丹巴九却不必有什么恭敬之态。
丹巴九听到萧布衣直呼个你字,心中不爽,冷冷道:“原来你到这里就是为了讲故事吗?”
萧布衣一笑,大苗王却是轻声道:“年纪大了,还就喜欢听故事,不敢请教这故事是何内容?”
萧布衣笑道:“这故事也是简单,就是说当年西域有一国使者送珍禽异兽给隋帝,这里最贵重的珍禽却是一只白天鹅。可那使者放白天鹅出来喝水之时,却被它挣脱锁链逃走,使者大恐,却是将白天鹅的羽毛送给隋帝。本以为会受到讥笑惩罚,没想到隋帝对他却是大为奖赏,只说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礼物,只是代表一番赤诚的心意,若是真的将礼物称量一番,反倒让人看不懂对方的心意了。”
他一语双关,丹巴九面红耳赤,想起李孝恭送的礼物,只以为萧布衣暗指,不由心中忐忑不敢多说什么。
马周自诩博学多才,可听到萧布衣的故事,也是暗中纳闷。他记忆中却没有这个故事,不知道萧布衣从何听得,他感觉萧布衣是杜撰,可这片刻的功夫,竟然能编出这么个故事,说的不卑不亢,西梁王想必也是有备而来。他却不知道这个典故是后代的传说,萧布衣不过是安到了隋帝的身上而已。
大苗王轻叹声,“果然是好故事,只凭这个故事,当请贵客再喝一杯茶。”
他一摆手,有苗女上前,给萧布衣换了一杯茶喝。
方才的那杯茶,其味甘怡,可第二杯茶,却是多少有些发苦,萧布衣双手将茶举过头顶,沉声道:“谢大苗王的茶。”他将茶水缓缓喝完,旁边的人都是脸色微变,骨力耶想说什么,却终于忍住。
云水喃喃道:“第二杯了。”
秦叔宝、史大奈耳尖,已然听到云水所言,不由都是大皱眉头。苗人蛊毒让人心寒,就算不接近苗人,都要提防他们无色无味的蛊毒,萧布衣喝的两杯茶都是绿幽幽的让人发毛,若是大苗王想要害人,这里均是致命的蛊毒,那该如何是好?
萧布衣轻轻放下茶杯,才要说什么,大苗王突然道:“贵客,这茶如何?”
“其实我不会品茶。”萧布衣歉然道:“还请大苗王见谅。”
大苗王又笑了起来,“能否品茶尚在其次,喝了茶,总应该品出点别的味道。”
萧布衣略微沉吟道:“这两杯茶是先甜后苦,苦中带甘,想必和人生仿佛。人生不如意者十之**,若能放开心怀,说不定会品出另外一番风味。”
大苗王望了萧布衣良久,这才说道:“你虽不会品茶,但是说的很好。”
他端起茶杯,慢慢的抿着,云水却是冷哼一声道:“我觉得说的不好。”
萧布衣却不理会,知道若是和她辩解起来,实为不智。眼下对他来说,击败李孝恭反到是其次。大苗王既然亲自出马,萧布衣反倒占了先手,因为他知道苗人眼下还是大苗王说的算。他这几曰和马周等人反复商议,已经多少知道些苗人为何如此憎恶中原人。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表达诚意,消弭以往的恶劣印象。
“其实除了这些薄礼,我还想送苗王另外一份礼物,却不知苗王是否能够接受?”萧布衣突然道。
丹巴九来了兴趣,“那是什么,拿出来看看?”
对于二儿子的姓急,大苗王亦不多说什么,只是道:“不知道是何礼物?”
“我的这份礼物就是……想送苗人数十年的安宁。”萧布衣沉声道。
丹巴九一愕,转瞬嗤之以鼻,“西梁王,你有这个本事吗?”
马周却是上前一步施礼道:“西梁王,微臣有话要讲。”
萧布衣望向大苗王道:“苗王,我的手下不懂规矩,不过想说几句,不知道苗王能否准许?”
自从他和大苗王交谈后,除了丹巴九、云水插话外,其余的人都是默默无言,萧布衣此举看似恭敬,却在讽刺丹巴九不懂规矩。
丹巴九还真的不懂,大声道:“西梁王,你的手下算什么东西,也配和苗王谈话?”
苗王放下茶杯,轻叹道:“老二……你说完了没有?”
他口气淡淡,可丹巴九马上躬身施礼道:“爹,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对你们说过的话,难道你们早就忘在了脑后?”大苗王话语平淡,并没有丝毫恼怒之意,当然也没有任何欣喜之意。
数十年的风雨,早将老人变成荣辱不惊,甚至就算是呵责儿子,也不带半分火气。
丹巴九脸上却是露出畏惧之色,低声道:“孩儿从来不敢忘记爹爹所说的话。”
苗王喃喃道:“中原有句话说的好……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这句话你们三兄弟可还记得?”
骨力耶三兄弟齐齐施礼道:“孩儿记得。”
苗王目光掠过三个儿子,投向远处的山峰,轻声道:“我这些年来,从来不管你们三兄弟的事情,因为我知道……很多时候,经验教训才能让人成长,我只希望你们三兄弟能够带给族人安定太平,可我还是不放心呀……不放心把族人的命运交到你们的手上呀。”
他喃喃自语,无人敢接话,萧布衣加到老人双眸闪亮,那一刻突然有了理解,更有了信心。
他才明白李靖为何让他一个人用诚心说服即可,因为李靖显然明白这老人,可李靖如何会明白,李靖和虬髯客还有多少秘密瞒着他?
但无论埋着多少秘密,萧布衣已经知道,他们三兄弟和苗王,虽然各不相同,天各一方,有侠客,有王爷,有将军还有统领一方族人的头领,但他们本质上还是一种人,那就是,他们都是有责任的人,清醒的人。
这样的人打交道,很多事情不用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