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别样红,人与人不同。
这世上,人本千差万别,所以能构出七彩斑斓的世界。每个人或许都有高人一筹的本领,王世充和萧布衣对决,虽是处处落于下风,可面对李子通的时候,却显出他的计谋过人。
计谋,本是相对而言。同样的计谋,用在不同的人身上,效果当然大不相同。
李子通对王世充本满是戒意,可听到他建议的时候,还是心头一震。
他不能不承认,王世充说的大有道理,他是当局者迷,不想江都落入旁人手上,是以从未想到要退后一步。
旁观者清,王世充一言点醒,让他觉得大有可为。可振奋的时候,心中又有了疑惑,王世充一方霸主,为何会来帮他?
王世充见李子通脸色阴晴不定,含笑道:“李总管,可是不信我的计谋吗?”
李子通浮出笑容,“王郡丞计谋过人,我如何会不信?可我若是退却,陈棱无能,想必会让出江都。万一杜伏威和沈法兴并不争斗,那我岂不功亏一篑?”
王世充淡淡的道:“李总管,你可见到两条狗见了一根肉骨头不抢的时候?”
李子通皱眉道:“不能排除有条是瘟狗的情况。”
王世充哈哈大笑,“李总管果然有趣,不过杜伏威有勇无谋,沈法兴生姓残忍,就算他们占据江都,以李总管之能,想要夺回,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伊始对王世充的一点不快,已经烟消云散,李子通发现,王世充这人也是颇为有趣。
“但很多事情,不是说说就好。王郡丞,你让我退出江都之争,莫非是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说客?”
王世充一怔,转瞬又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容极为响亮,听起来绝对是发自内心,李子通不能不佩服起这个人,他当然知道王世充的不如意,王世充本是江都郡丞,得杨广信任,前往东都驱逐盗匪。王世充可以说是运气极好,本来征伐东都的总指挥是薛世雄,没想到薛世雄被窦建德莫名击败,王世充却升为行军总管,不过他运气到那时候,也就好到了尽头,因为萧布衣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掌控了东都军权,不但击败皇甫无逸,还把元文都、王世充等旧阀新贵统统的踢出了东都。王世充一文不名,再没有下落,这种落差之下,若是旁人,只怕会以头抢地,跳崖跳江,可王世充竟然还很开心!
笑声甫歇,王世充转身就走,李子通慌忙伸手拉住,“王郡丞为何要走?”
“可笑我本以为李总管有过人之能,容人雅量,没想到今曰一见……唉……以我王世充之能,何必充当别人的说客,我本来以为能和李总管你联手,打下诺大的疆土……”
李子通怦然心动,“诺大的疆土?”
王世充沉声道:“如今天下,除江都外,势力均已明朗。李渊、窦建德、萧布衣占据北方大片疆土,若想与之抗衡,只余占据江都一途。此地隔江靠海,旁人攻打极为不便,若是占据此地,就可利用地利和他们周旋,进可取天下之地,退可偏安一隅,机会若失,天下之大,再无你我容身之地!”
李子通被说中心事,良久无言,他其实真的不甘心,或许杜伏威亦是如此。要知道众人作乱最早,可大浪淘沙,当年群盗多如牛毛,但如今剩下之人屈指可数。
大隋毕竟还不是他们的天下,想以泥腿子和门阀、正规军作战,付出的艰辛难以想象。但是他们现在的情形,宛若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王世充说的一点不错,眼下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若是再不把握,一辈子也不甘心。
人生难得几回搏,他李子通到现在还不放弃,就是想搏上一次!
“现在我只担心,杜伏威、沈法兴不会抢。”李子通犹豫道。
王世充见李子通松了口,微笑道:“李总管,他们不抢,我们可以让他们抢。眼下为取江都,杜伏威驻扎清流,沈法兴的儿子沈纶驻扎在扬子,两军不过相隔数十里之地。杜伏威为人好勇,沈纶这人却是脾气暴躁,只要李总管招募江南人,伪装成沈纶的手下,趁夜去袭杜伏威的大营,你说结果如何?”
李子通哈哈大笑,“那他们真的会狗咬狗了,我最知道杜伏威这人,匹夫一个,定会上当。”笑声才毕,李子通双眸如电,盯着王世充道:“王大人,你乃当世枭雄,本可自立一方,不知道为何要来助我?”
王世充脸色不变,“可叹我这个枭雄到如今,变成了孤家寡人。李总管,可我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默默无闻吗?”李子通警惕问道。
“不甘心让萧布衣那小子逍遥称王!”王世充终于露出恨恨之色,“我平生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人,若非萧布衣,现在东都之主就是我,我何以落魄如此?但我现在,要找他报仇,无疑痴人说梦,但我想,以李总管之能,再加上我王世充之策,想要称霸江南并非难事,如今萧布衣自恃武力,四方开战,我只怕转眼之间,李唐也要牵扯进来。到时候我等取了江都,坐山观虎斗,尽取江南之地,划江而治,不失为一上策。而若有机会,我定当身先士卒,讨伐中原,杀了萧布衣,以解心头之恨。”
他说的情真意切,李子通望了良久,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我定当遂了王郡丞的心愿。可是……王郡丞到现在,只是孤家寡人吗?”
王世充苦笑道:“树倒猢狲散,那帮小人均是离我而去,到如今,只有个女儿在我身边,无依无靠。”见李子通欲言又止,王世充突然道:“听闻李总管尚未娶妻?”
李子通目光一闪,“那又如何?”
王世充道:“姬儿也未嫁人,若李总管不嫌弃……”
李子通大喜道:“王郡丞若肯嫁女给我,那你我精诚合作,当可成事。”
王世充大笑道:“我早就诚心一片,只可惜李总管不肯信我。若是李总管喜欢,今晚姬儿……”
李子通慌忙止住,“王郡丞真心诚意,我又如何能草率行事,等我击败杜伏威、沈法兴后,入主扬州之时,就是迎娶令千金之曰。”
王世充正色道:“一言为定。李总管,我先回去对姬儿说说,择曰再来找你。”
李子通目送王世充离去,缓缓坐下来,良久才找个手下道:“文深,速速招募吴兴本地人,百来人足矣。记得,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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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垂大地,月照长江。
李靖舟上端坐,听着风声细细,水流淙淙,脸上没有丝毫大战来临前的焦灼之意。
他或许有无奈,或许有不如意,或许天下闻名,或许威震天下,可他显然还是那个冷静如冰的李靖。
他不容许自己犯错,不想手下送死,所以他要保持着绝对的冷静,甲板上铺着地图,舟上一盏孤灯,他望着那张地图,已经良久良久。
谁都以为他还在鹊头镇和杜伏威对抗,可李靖自己却知道,他所处之地,距离扬州不过数十里之遥。
他每次的举动,都在情理之中,但他每次出兵,都让对手出乎意料。
张亮站在李靖的身后,有了敬佩之意,他从未见过如此负责的将军。伏杀张善安,快马平岭南,李靖用时或许不是最快,但是伤亡无疑最少。
但只有跟随李靖之人,才知道这个伤亡最少的代价是什么!
李靖每天不过睡一两个时辰,剩下的事情就是分析地形和敌手的资料。他或许没有来过扬州,可张亮敢肯定,扬州城内城外的每一条战略上的要道都已牢牢的印在李靖脑海中。
人与人不同,有人天生就是送死的命,可李靖这种人,天生就是为了求胜而生。
地图上画有三个红圈,几条河流,红圈上引出三条箭头,目标就是扬州城。
张亮知道,三个圆圈就是说三方势力,杜伏威、沈法兴、李子通已在扬州城左近静候数月,在他们眼中,取得扬州城,最少可以偏安一隅称王。
可张亮更知道,谁取得扬州城,死的肯定比其余的人快。
因为李靖亦是瞄准了扬州城,他宛如丛林中的猛虎,随时准备发动最致命、最猛烈的一击。他的大军虽在百来里之外,可只要一声号令,一夜的功夫就可以急行而至江都左近,准备进攻。
这种奇袭战术总能取得极为震撼的效果,当初岭南贼帅高法澄、沈宝彻死时,还不相信李靖会这么快来到他们面前!
不过张亮多少觉得,李靖等了太久,可李靖从来不这么觉得,如果在匆匆忙忙的送死和十拿九稳的取胜选一样的话,他当然会选择取胜,无论等多久。
“张亮,陈棱最近有何新消息?”李靖头也不抬的问道。
“他对我们还没有什么信心,因为我们也一直没有拿出让他有信心的举动来,所以李子通猛攻江都的时候,他选择了投靠杜伏威和沈法兴。最新消息就是,陈棱以儿子当人质给沈法兴和杜伏威以求援助。杜伏威、沈纶一共有约六万兵士已近江都,随时准备入城。不过杜伏威和沈纶还是互相防备,不敢轻举妄动。”
“陈棱老了,没想到胆子也小了。”李靖感慨道:“想当年他也叱咤风云,到如今竟然沦落到向盗匪求救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