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可知道昆仑为人?”思楠挤出这几个字来。
道信伸手做刀,在自身胸口处一割道:“将心比心。”
思楠微愕,不解其意。却不想参这禅机,冷冷道:“据我所知,我、罗士信、徐圆朗、杨善会、徐洪客或多或少,均和昆仑有些关系。”
道信轻声道:“我不知。”
萧布衣和道信说的颇为投契,思楠却和道信看起来格格不入。听道信说不知,思楠柳眉微竖,“徐洪客就在你身边,你敢说不知?”
思楠咄咄逼人,道信反倒露出丝微笑,“你不知不见得是坏事,你知道的不见得是你想知道的。”
“我不想和你说什么禅机,我只想问你,现在徐洪客当了和尚,罗士信城破身死,徐圆朗死在伏击之下,而我无意中……杀了我的同胞姐妹。”思楠冷冰冰道:“我一直在找昆仑,但他真的好像神龙见首不见尾了,我既然找不到他,只能问你,这些人都是信他,而他却对所有人的生死,不闻不问,他难道心中,没有半分愧疚之意?他就算知道大错已成,难道不需要止住一些人的为非作歹,给我们个交代吗?”
思楠的声音如断冰切雪,话音落地,满厅带了冷意。
千秋万里,黄叶飘零。思楠剑未出,但萧杀之气弥漫。
萧布衣没有阻挡,因为这正是他想问之话,他也在等道信的回答。
道信双眸远望,良久才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思楠拔剑,一剑刺出,光寒凛然。长剑击空,已到道信的咽喉之处,就算萧布衣,都能感觉出那一剑的杀气,可他竟能忍住不叫。
道信也没有叫,他甚至眼皮都没有眨一下,望着思楠手上的宝剑,他像是望着一片落叶。
思楠目光清冷,沉声道:“大师,我知道你有金刚不坏之身,但却不见得能抵挡我手上的利剑。”
“你手上有剑,但心中无剑。”道信缓缓道。
思楠问,“心中无剑是什么意思?”
“你根本不想杀我,只不过想知道些真相而已。”道信喟叹,伸手已取过思楠的宝剑。
思楠如见鬼魅,不由退后一步。她的确不想杀道信,只是恨这个老和尚每句话都吞吞吐吐。虽然和萧布衣已知道了很多真相,但对于昆仑,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意气之下,这才拔剑。
她故意让自己冷,故意一剑刺出杀气,却没想到道信根本不躲。她不知道道信真的武技高,还是不怕死,她才想撤剑,却不想长剑已被道信取去。
道信一出手,淡定从容,如落叶般缓慢,但是却已取走她的宝剑!
这种功夫,简直骇人听闻。
道信取过宝剑,并未出招,只是用左手沾花般的两指捏住了剑尖,他一手持住剑柄,另外一只手握住剑尖,姿势古怪。思楠饶是知晓天下太多的剑法,却不知道,道信的这种剑法是什么作用。
萧布衣缓步走出,意态悠闲,他根本不认为道信会出剑。
道信手臂用力,长剑已弯。道信再用力,长剑弘亮,已如雨后天边的金虹。道信三用力,‘啪’的一声响,长剑已折。
思楠满是诧异,不明白道信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道信肯定不是炫耀武功。
萧布衣却是眼中光芒一现,叫道:“大师小心。”
他上前一步,却又止住,实在是因为变化太快,变化突然,他也无法阻挡。剑断三截,中间那段如惊虹般打出,打入了道信的手臂。
道信手臂上,已鲜血淋漓。
思楠失声道:“大师……你?”她从未想到道信会失手伤到自己,她也没想到以道信的武功,还会流血。
道信脸色不变,却伸出二指,从手臂上夹出了带血的那截长剑问,“女施主,你看到了?”
思楠喏喏道:“看到了什么?”
道信笑了,笑容如同个宽容的长者,虽然他手臂还在流血。
“这断剑刺伤了贫僧,贫僧应该责怪哪个呢?”
思楠不解道:“这是你咎由自取。”她心直口快,倒是想什么说什么。
道信点头道:“这的确是贫僧的咎由自取,可女施主看的如此清楚,为何不能以剑推人?剑是利器,剑是凶器,剑是杀人之物,剑是救人之物。剑还是剑,但在不同人眼中,却看的不同。你手中有剑,心中无剑,有人却是手上无剑,心中有剑。剑本无辜,但你迫它太紧,它终究还是或伤已,或伤人。但你若是平和对它,它就算神器、利器,又如何会伤你?”
思楠似懂非懂,还是问,“那和昆仑有何关系?”
道信喟叹道:“你也可以把昆仑看做是把剑,亦可认为所有人心中有把剑!昆仑毕竟是人,并非是神。他就算惊才绝艳,技压天下又能如何?他不过是孤身一人!据我所知,他约束太平道众后,已立意普度众生,悬壶济世,效神农行径,编千金之方……”
萧布衣眼前一亮,以前他还不过是推测,可听道信说什么千金方,几乎可以完全肯定昆仑是谁。
思楠问,“你是说……所有的一切他还不知?”
“他已知。”
“他知道为何还不约束道众,给我们个解释?”
道信淡然道:“他并没有逼迫你们,而是你们把自己心中的那口剑,迫的太紧而已。”
思楠陷入沉思,良久无语。道信又道:“你当知道杜伏威杜施主?”思楠道:“谁不知道杜伏威呢?”
道信问,“你觉得……他现在如何?可是快乐?”
思楠默然,杜伏威现在只能用凄惨来形容,和快乐无缘。
“他虽不快乐,却换得十万江淮军的活路。他一人自苦,却换来十万众的安康。”道信道:“他在贫僧眼中,亦是大慈大悲。其实很多事情,并非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思楠摇牙道:“所以在你看来,既然大错已成,我们苦就苦了,那是我们咎由自取,和旁人无关。或许我们流血流泪……或许我们彻夜难寐,但这个当初将我们救出苦海之人,却再也不想理会,任我们自生自灭?”
道信双眸一亮,“你真的觉得,昆仑很快乐?”
思楠怔住,竟不能言。
道信沉声道:“执之失度,必入邪路!昆仑也有昆仑的难办……”
“我只知道李玄霸兴风作浪,却远非昆仑的对手。”萧布衣突然道,他口气中也有些不满。
道信双掌合什道:“阿弥陀佛,萧施主莫非忘记了綦毋工布,莫非忘记了虬髯?你就算忘记了虬髯,也不该忘记扬州起出的宝藏。”
萧布衣目光一闪,“你说什么?”
道信淡淡道:“其实事到如今,过于纠缠已无意义。文帝知道的多,所以杀的多。昆仑不想对你说,亦是不想重蹈覆辙。此中均衡有如我手中的利剑,他亦是难以抉择。我只知道,昆仑对萧施主,其实不薄!”
萧布衣目露沉凝,不再言语。
思楠亦是沉默无言,她只想着道信说的那句话,‘你真的觉得,昆仑很快乐?’突然心弦舒一阵,紧一阵,思楠很想再见昆仑,却非以前的那种咄咄逼人。
道信见二人无语,已举步离去,一句偈语随风飘来,“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萧布衣蓦地问道:“大师,昆仑何在?”
道信已不见,最后一句话传来,若有若无,“昆仑,或许已在地狱。”
一片黄叶落下,孤苦飘零,一阵秋风吹过,满是寒意,萧布衣、思楠、秦叔宝忍不住的紧紧衣衫。空中有悲鸣,萧布衣抬头望天,只见半空一只孤雁徘徊片刻,终于冉冉离去,消失不见,有如昆仑山顶那常年的寂寂.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