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的文物鉴定工作者,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人,偏偏每次面对社会的公开鉴定活动中都能遇见不少。游方用眼角的余光暗中瞄了电梯间斜上方的摄像头一眼,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之色,皱了皱眉头根本没有与那人搭话。——假如此次征集活动真的水很深的话,可能一进门就会被人注意的。
鉴定专家们在公开场合还不希望看见另一类人,就是民间的赝品制造者。他们带着自己新近伪造的器物送到现场鉴定,想试试看与真品之间究竟有多大差距,最明显的破绽在哪里?假如很走运的打了现场所有专家的眼,被鉴定为真品,也不会把东西留下,而是带着现场鉴定证书离去。
有经验的文物鉴定工作者遇到这种情况,往往不会将细节问题说的很具体,有些很专业的破绽甚至根本不说。假如在鉴定会现场,有人的东西被鉴定为赝品,表现却很镇定,缠着鉴定专家一定要问清楚所有破绽的细节,指出一处足以证明是赝品还不够,问题很专业往往涉及到具体制造工艺,那么十有**他就是造假者本人。
鉴定者与造假者其实都心知肚明,而旁观的外行根本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电视等媒体经常用来吸引大众眼球的鉴宝活动,其实也是一片龙蛇混杂的江湖,就放在大众眼前让人看热闹却看不出门道。
游方此刻的身份也类似于第二种人,带着父亲仿造的元青花来到征集现场,但他却另有目的。假如手中的梅瓶被鉴定为赝品,他自然无话可说,但假如对方鉴定专家也像吴老一样吃不准,或者鉴定为真品,游方将有机会打听出幕后征集者的来历。
游方心中暗想时,已经到了12A层,电梯门打开,黄脸汉子才略有些小心的双手捧起花瓶走了出去。走廊很宽,两边的壁纸与脚下的地毯都很高档,电梯口的对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迎宾台,一眼能看见台后桌上一台液晶电脑显示器的背面,迎宾台后站了一位穿着制服的年轻小姐。看见黄脸汉子与游方走出来,她很有礼貌的伸手示意道:“参加元青花征集活动,请往这边走,走廊到头便是。”
这位小姐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问都没问就指路了。
顺着迎宾小姐指引的方向,其实走不到走廊的尽头,因为转个弯走了一段距离后,走廊中间被一道关着的双扇不锈钢门挡上了。
走廊右边有一扇门开着,里面像是一间会议室,一张很大的桌子,转圈放着不少把椅子,已经坐了十几个人,他们面前放着大大小小的器物,有一名工作人员正在说话:“我们举行的是私人征集活动,只针对元青花,不提供其他文物的鉴定服务,诸位请回吧!”
游方扫了一眼差点没乐了,这是私人悬赏征集,不是哪个机构搞的鉴宝活动,来这里不管真假至少要拿一件元青花呀,怎么有人将老式泡菜坛都抱来了?这时有一位四十多岁、打扮的很土气、农妇模样的大婶,凑到那位工作人员面前,有些神秘的打开一个盒子说道:“老弟,我没有元青花,但这是乾隆粉彩瓷,绝对是真的!就让你们老板看一眼呗?”
游方不禁愣了愣,他站得近看的也清楚,盒子里露出来的瓷罐不像是假的,就是乾隆粉彩瓷,而且以他的眼力觉得这件东西有点“生”。所谓生当然不是指新烧出来(的)赝品,而是刚刚从古墓一类的地方拿出来不久,与历代传世使用过的器物在特征与感觉上都有细微的区别。
看农妇样子,不像是了解与收藏乾隆粉彩瓷的人,这位大婶要么是故意装扮成这样,要么是有人事先教她这么说的。总之这个人和这件东西来历都有问题,十有**是某个盗墓团伙派来探风踩线的。看来真有盗墓贼在猜疑那位收藏家此次征集活动的用意,没有找到元青花,却派人拿着一件乾隆粉彩瓷来试探,恰好让游方碰见这一幕。
而那位工作人员只是多看了两眼,便摇头说道:“这位大婶,告诉让你拿着东西来的人,我们只征集元青花,这件东西可以送古玩行或者拍卖行,但是不要送到这里来。”
一旁的游方不禁又愣了愣,看来这位三十来岁的工作人员是个内行而且也是个明白人,但听他的意思,主办方的目的就是要征集元青花,对其他的事情不感兴趣,那么自己原先的想法可能是搞错了。
既然来了,还是试一试吧,游方上前道:“你好,我姓梅,昨天我们通过电话。”他已经听出来了,面前这位工作人员就是昨天与他通电话的人,姓罗,叫罗谛客。
罗谛客微有些惊讶的点头道:“噢,就是你吗?请随我来。”
会议室的左侧还有一扇关着的门通往里间,门前站着四个穿着制服,打扮像坐写字间的普通白领一般的小伙,应该也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但游方通过这几人的身姿气势能看出来他们都是会家子,身手绝非一般的大厦保安人员可比。
罗谛客打开门,领着游方去了隔壁,刚才一起来的黄脸汉子在外面不满的嚷道:“凭什么他能进我就不能进?我拿的可是真正的元青花!你们什么意思,这不是欺诈老百姓吗?今天不给个说法,我就不走了!把你们的鉴定专家叫出来……”
游方闻言在心中暗笑,那人耍错了地方,这里是私人物业而不是某机构服务窗口,胡搅蛮缠的那一套不好用。看这个架势,人家虽然客气,但还怕你闹事吗?果然,不知是谁挡住他“劝”了两下,黄脸汉子立刻就收声了。
会议室隔壁是一间会客休息室,游方在沙发上坐下,有一名年轻的女士进来给他泡了一杯茶,虽然还没喝,但闻到那股茗香就知道是相当高档的茶叶。罗谛客略带歉意的说道:“先生,很不好意思,我需要做个简单的安全检查,确定你没有携带枪械,并不是怀疑你,只是例行程序,希望你理解。”
游方没什么不理解的,很多鉴定现场都可能有珍贵的文物,或是其他人送来鉴定,或是鉴定者用来做参照的,随便放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进去,万一掏出枪来打劫怎么办?检查是应有的程序,他很配合站起身来打开面前的盒子,抬起双臂,今天到这里来自然不会携带凶器。
检查完之后,游方一口茶都没喝,抱着盒子又随罗谛客走出了会客室右侧的另一扇门,绕回到被不锈钢大门隔断的走廊上。罗谛客很小心敲了敲走廊对面的一扇门,将门推开一条缝问道:“周老师,有人带着东西请您鉴定。”
房间里传来一个浑厚略带沙哑的声音:“等好几天了,又有人被你领来了?快请进吧!”
进门很是一间很大的工作室,中央有一张极大的工作台,上面放着各色釉料、绘笔、填充材质、碎瓷片,还有一只拼接修复到一半的松绿粉釉石榴瓶。屋子里只有一个人,他已经放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了过来。
通常的现场文物鉴定,至少都有三位专家同时在场,意见一致才能确定真品,就是怕某一个人不小心被打眼。征集真品元青花、现场重金悬赏,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只有一位鉴定专家在场?这太不可思议了。然而游方一眼看见此人,感觉却是更加不可思议——那位幕后的大收藏家究竟有多么大的能量,竟然能将这位前辈给请出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