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秦堪也穿着蟒袍立于路边,作为勋贵一员,他所立的位置很靠前,仅次于第三代英国公张仑和保国公朱晖之后。
离城门尚距一里之远,朱厚熜身着大红色衮冕,中间绣补一条金色的团龙,几与皇帝龙袍没有区别,但细心观察的话,藩王衮冕正中的金龙只有四爪,而皇帝龙袍却有五爪。
少了一爪,便是皇帝和亲王的区别,可谓云壤。
朱厚熜在随行太监的扶侍下缓缓走下车辇,道路正中等候的大臣以张仑和杨廷和为首,纷纷躬身长揖为礼。
“臣等,参见兴王殿下。”
朱厚熜即位已是铁定的事了,但他没正式登基以前仍只是藩王,众臣行礼亦无需跪拜,这是朝廷的礼仪。
既然还只是藩王,诸臣躬身行礼之后没等吩咐便很自觉地直起了身。
朱厚熜如今才十二岁,可奇怪的是,不知他的父亲兴献王请了哪一位绝世大儒教导这个儿子,十二岁的年纪竟表现得比朝堂的老狐狸更老辣。
看着面前那道巍峨高耸的京师城墙,朱厚熜眼中闪过一丝兴垩奋激动之色,随即很快消逝不见,转而换上一副天真无邪且焦急担忧的模样。
“陛下何在?可还安好?”
这是朱厚熜下车后说的第一句话。
满朝文武心中怎样的感觉秦堪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心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然后一颗心像江中的石块,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如此年纪,问出一句如此恰到好处的话,该夸他少年老成,社稷有望,还是该提防此子心计城府深不可测?
杨廷和似乎也对这句话颇为吃惊,本是一句平常的话,但出自一个十二岁孩子的嘴里却从里到外透着诡异,只因这句话说得实在太恰当了,恰当得连杨廷和这样的四朝老臣都有些无所适从。
“臣等有罪,臣等万死……”杨廷和犹豫了一下,终于跪在朱厚熜身前,语气沉痛地道:“臣等不察,正德十四年七月中,内库总管高凤盗用司礼监印信和御马监虎符,私自调动豹房兵马,竟将昏迷中的陛下偷偷运出豹房,至今仍不知所踪……”
朱厚熜浑身一震,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皇帝失踪,生死不知,教他这个新任的皇帝怎么登基?名不正言不顺且先不说,哪怕真正登基了,待不知哪年哪月那个失踪的前任皇帝又生龙活虎地回来,那时他该禅让皇位还是下令弄死他?若论大明的历史,当年英宗皇帝被瓦剌活擒后放归京师,还真玩过这么一出复辟的把戏,事实证明英宗皇帝玩得很成功,三下五除二就将皇位抢了回来,他朱厚熜可不想步代宗皇帝的后尘。
有那么一瞬间,朱厚熜甚至有种扭头就走的冲动,正德皇帝失踪对他来说风险太大了,生也好死也好,终归在他掌握之中他才能安心登基,如今正德失踪,这皇位随时都有被颠覆的可能,而被颠覆的下场,横竖都是个死啊……
脑海中心念电转,几番犹疑,几番踯躅,然而朱厚熜终究没舍得迈开打道回府的腿。
紫禁城里的皇帝龙椅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仅仅只有一步便可君临天下,面南而王,享受世间唯我独尊的地位,就差这一步的距离便要放弃唾手可得的九五极尊位置,换了世上任何人,谁会舍得?
迎着满朝文武好奇打量的目光,朱厚熜垂下头,神情几番挣扎,渐渐恢复平静,很快,他的脸上又露出孩童般天真的模样。
“你是内阁首辅杨先生吗?”朱厚熜看着杨廷和问道。
杨廷和躬身:“老臣正是。”
“厚熜给杨先生见礼了。”朱厚熜朝杨廷和长长一揖,杨廷和急忙还礼,连道不敢。
朱厚熜固执地行完礼,然后直起身问道:“敢问杨先生,陛下尚在,何故再立新君?厚熜年方未及弱冠,只听内阁诏唤而来,至于叫本王来京作甚,却一概不知,杨先生请看在厚熜年幼无知的份上,切莫误了厚熜。”
话说得很文雅,但意思却有点耐人寻味,翻译过来的大意便是:你个老混蛋,皇帝都没死你把我叫来,我来了你却告诉我皇帝不见了,你想害死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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