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麻杆打狼(1 / 2)

高鹏是一个精明的绿营军官,他也是最底层的绿营军官,本以为运气不好,谁想还有这种财运。

他是满清绿营兵最底层的机构“汛”的一个军官,官职是把总,手下名义上有五十人,可这年头哪有不吃空饷的,他手下实际上就只有十四个兵,算上他也不过十五个,但这城里地痞不少,地痞跟士兵这年头都快混成一个德行了,因此他常常雇佣城里的地痞充数。

他运气不好,去年被派到左营做把总,之所以说运气不好,是因为左营前些年还属于凤山县治所,虽然易守难攻,郑成功时代,就在这里驻扎着两只軍队,一名左冲,一名右冲,所以留下了左营这个名字,清朝在这里建立了县城,两边夹山,面向大海,背靠湖泊,依然是理想的防御堡垒,可偏偏这些年台湾不太平,五六年前林爽文造反波及整个台湾,左营被两度攻陷。

林爽文之后,当地文官觉得左营这个地方确实有地利之便,实在找不出理由,借口说这里多兵灾,是不祥之地,将县城搬去了更繁华的埤头街。可左营毕竟有军事价值,而且这里有一座港口,还是设置了一个汛地,将高鹏调到这里做把总。

一个废弃的县城,有多少油水?虽然有一座港口,这这些年官府根本不管,港口淤积严重,商船已经越来越少来这里了,只有一帮穷渔民还靠着哪里谋生,可水上的渔民也没什么油水,那些船把头,龙头之类的货色也不好惹,所以高鹏觉得自己运气真不好。

其实他已经算好的了,这年头绿营兵过的如同乞丐,他至少还有一座县城,附近的其他一些汛地,有些甚至是在山上,不靠打猎都吃不饱饭。但人就是这样,至少高鹏认为,来左营当把总,配不上他几年前立下的功劳,多少他也是从头到尾参与了镇压叛乱的功臣。

好在这里被官府废弃了,也没人管,竟成了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高鹏在这里为所欲为,靠着勒索商户日子倒也过的下去,可发大财是不用想了。他倒也不是没想过靠海吃海,可这里的港口都快废弃了,他手里也没有船,不能像鹿港等那些汛地的官员能够走私发财。

谁想到昨天来了一群蕃商,满世界打听买木头的事儿,高鹏听到消息马上就觉得这是一个发财的机会,恰好手下奎四儿想到这里的文庙里确实有一批木头,现在也没人管了,庙里是有一个学堂,可学堂里的老夫子也不敢管他高把总的事儿。更何况他并没有想过真的跟蕃商做生意,他想的只是蕃商的钱。

谁想到这些蕃商真的很肥,随身就带着三千个银元,这到让他改了注意,让对方看了木头,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得出来,他们真的很需要这些木头,于是他又狮子大开口,管对方要七千个银元,如果能用这些木头换一万个银元的话,那真是一笔横财。随便拿出来一点活动活动,高鹏觉得自己就可以挪挪窝了,去东港那边做一个千总应该没有问题。

但一天过去,高鹏的心思就又变了,尤其是手下鼓动说蕃商应该很有钱,能随便拿出一万个银元的肥羊可不能放过,不然就真的是愧对祖宗了。可高鹏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赚一万个银元已经很不错了,可如果能多榨一些的话,那当然更好了。所以他拒绝了手下提出的扣了对方的船,把人以海寇身份交给凤山县衙,钱财就私吞掉的建议。因为高鹏很清楚,钱太多了有时候烫手,把人交给凤山县,那么钱就不好独吞,到最后没准连一万个银元都保不住,如果让县老爷觉得自己有私藏,恐怕自己都要搭进去。

所以高鹏拒绝了,可他越想越觉得蕃商有钱,自己还是开口太少,觉得自己太吃亏了,他觉得等对方来拉木头的时候,可以改口,随便找个借口抬价。

按照约定,今天一大早对方又来了,高鹏本来还打算抬价,可看到对方的架势,他顿时就放弃了,因为对方派来了六十个人,其中四十个人都背着鸟枪,杀气腾腾的样子,让他都感到头皮发麻,觉得这些人肯定是杀过人的狠角色。

这时候他已经不是担心对方会不会给钱,而是要担心对方会不会黑吃黑了自己,结果最后对方还是老老实实给了银子,木头也没有都拉走,而是挑挑捡捡,将最好的几根梁木用雇来的牛车给拉走了。

带着一帮同样战战兢兢的手下,高鹏送这批人离开左营城才放下心来,他突然想到,如果这些真的是海寇的话,刚才可就能占了这座城,而他高鹏会因为失陷城池人头落地,他相信到时候县老爷会把一切罪过都推到他的头上,自己万无幸理,弄不好为了给上面交代,凤山县还会把他的家人都推出去,流放三千里算是轻的了。

想到这里高鹏就感到后脊梁发寒,他觉得再不敢轻视这些蕃商,马上派人去港口紧紧盯着蕃商的一举一动。

此时作为自己的心腹小弟,奎四再次活动了心思,告诉高鹏,那蕃商的船甚大,怕是藏着好货,高鹏说蕃商人可不少,奎四建议联系附近的赤山汛一起做这笔买卖,反正是蕃商,时候没人会管。

高鹏有一瞬间的心动,可是还是拒绝了,如果成了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万一出事了,他兜不起,马上严词喝令手下这几天都小心点,不要去惹那些蕃商,等他们修好船走了就好了。为了安抚手下的心,他还拿出了一千个银元分给了这些人,让他好一番肉疼。

周琅在船上等到中午,一直等到科林亲自带人将木材运回来,他才放下心来。他也不认为绿营的兵痞一定会黑吃黑,毕竟自己出了一大笔钱,加上派去了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让对方忌惮,将危险降到了最低,但一直还是不太放心,现在看到木材回来,心才放到了肚子里。

尽管看似一切顺利,但周琅还是按照自己昨天想了一夜的危机预案,来跟科林商议。

虽然一直怀疑科林是东印度公司放在自己身边监视自己的,可一路来,科林对自己却保持了更多的尊敬,所以当周琅提醒科林不能放松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反对,马上就安排下去了。

船在昨天就已经进港,没人阻拦,现在就搁浅在港口的沙滩上预先挖好的沙坑中,四周用长长的椽子撑起来,十分牢固,即便是海潮起落,暂时也无法推动这艘船。四十个老兵全副武装在船上站岗,盯着四周的一举一动,桅杆上的了望哨里一直保持一个水手在观察,对海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要进行汇报。

另外还有一群木匠在忙碌的工作,用锯子、刨子加工各种木材,赌上船上的裂缝,在接缝处塞入麻线、石灰和桐油,甲板上在进行大动作,更换一根桅杆,尽管从港口和城里雇了十几个木匠,可人手还是远远不够,所有的水手都参加了工作,甚至哈拉尔这个船长,也参加了工作。

工料齐备,一切都很顺利,只要平安度过十天的工期,他们就能再次出航了。但这十天绝不是轻松的十天,而是难熬的十天。

“晚上也不能大意。”

在天黑前,周琅再次找到科林,提醒科林。危机预案跟他商量过,只是来提醒一下。

“您放心吧,已经安排下去了。所有人都会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岗哨一直轮换,每晚至少有十个人在值夜。”

科林是正规军官,执行力毋庸置疑,这点周琅十分满意。他甚至在想,如果科林不是东印度公司的人,他可以花高价雇佣这个人。

“安全第一,但愿不出意外。”

周琅叹道。

说完还补充了一句:“辛苦你了,回头我会向公司给你申请奖金的。”

不经意间,周琅对待科林的态度都有所改变,这实在是目前船上的权力格局使然。周琅空有一个中国东印度公司中国总监的身份,却基本上是一个光杆司令,哈拉尔以船长身份,几乎掌握了最大的权力,而掌握船上军事力量的科林,就成了平衡权力的重要一环。

区区一艘船上,竟然也有如此复杂的权力构成,权力真的人类社会最复杂的社会构成。

前三天很平安的过去了,工程进度十分理想,多亏了船员的努力,以及重金在当地招募的木匠异乎寻常的吃苦耐劳,船员的辛勤,这归功于哈拉尔的铁腕管理,当地木匠的吃苦耐劳则归因于中国人一贯的品质,于是工期进度喜人,哈拉尔认为会提前完成维修,也许第八天就可以出航。

但也只是也许,真正的施工第五天基本就能完工,之后还要等待新刷的防水桐油晾晒,如果天公作美,两天也许就够了,可如果天公不作美,连绵阴雨天的话,那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