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夜袭(1 / 2)

第四天的太阳依然升起,预示着又有一天好天气,今天如果在干一天,就剩下些收尾的工作了,最重要的桅杆都完成了更换,这意味着即便遇到了危险,随时都可以撤走。

此时即便是依然坚持小心谨慎的周琅,也没有那么严苛了,对工人们说说笑笑的工作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那些抱着步枪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士兵,也只是稍微叮嘱一两声,对这些士兵来说,恐怕他们现在的工作更多是防备那些雇佣来的工人偷东西,更多余防备可能出现的危险。

周琅站在船舷边,看着天朗气清,远比后世清晰的多的空气,从船上到港口一览无余,甚至能够看到三里外左营的城门。

这是一座泻湖形成的天然港口,所谓泻湖,指的是在自然条件下形成的沙嘴、沙坝或珊瑚在海岸与外海之间分割形成的一处海域。东方曙光号此时就在泻湖中,背后是一连串沙洲,而海岸则堆积起了一道沙坝,泻湖形成的沙坝都很平直,此时看起来就像大海边的一条白线。

左营的渔民依托沙坝,修建了码头,一条条木制泊位深入水中,浅浅的海岸托浮不起大船,一艘艘渔船停靠在码头上。东方曙光号则在码头的南方一处沙滩上搁浅,跟码头几乎就是挨着的,方便从码头上的渔村里获得补给。

渔村不大,大多数是参差不齐的茅草屋,只有最靠近码头的是一整排砖瓦大屋,那是做生意的商人修建的一些仓库,茅草屋中间偶尔有一两间砖瓦房屋,据说那是村民的祠堂和庙宇,祠堂里供奉祖先,庙宇里供奉妈祖娘娘。

沿着渔村径直往西,有一条笔直的道路通往左营城,道路还算宽阔,因为这是以前的官道。可惜随着凤山县城从左营搬走,官道也无人休整,港口也渐渐废弃,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些渔民苦苦支撑。

从渔村到东方曙光号之间的沙滩上,有一条条印痕,那是这几天人和车马走过的痕迹,除此之外,一切平静,这种平静的状态,让人心灵安宁,感到放松。

突然嘈杂声惊扰了周琅,两个士兵正在扭打一个工人,工人则在苦苦讨饶。

周琅快步走了过去,士兵不懂中国话,双方无法交流,而且仅从民族的角度出发,周琅就觉得两个白人士兵殴打一个黄种人工人的画面极为刺眼。

“怎么回事?”

周琅喝止了士兵,然后询问原因,

“我们看见他去船舱里偷东西。”

“我的料用完了,去船里搬料,路不熟走岔了。”

双方各执一词。

此人是重金请来的木匠,已经在船上木匠头的指挥下,帮忙换好了桅杆,进行最后的休整工作。每天给这些人的工资是一个银元,不花大价钱招不来来不说,还有可能偷懒。所以花高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周琅看了看木匠,是一个身材干瘦,肤色黝黑的中年人,脸上的一道道皱纹似乎都在表示他的忠厚。

“我们看见他往最底层的船舱去了。”

两个士兵继续解释,最底层的船舱,放着最重要的物资,也就是那些成箱的银币,舱门一直关闭,上了两把锁,分别由周琅和船长各拿一把。

这个木匠跑到底层船舱去,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因为还要经过中间的船舱,维修用的料大多都直接堆放在甲板上,少部分放在中间的船舱,对方却去了底舱,确实可疑。

但周琅还是摆了摆手:“算了,让他走吧。”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相信,这个木匠或许真的心里有了偷盗的想法,但他不想计较。尤其是在两个白人面前,就更不想惩罚自己的同胞,反而迫不及待的想要轰走他,这让他如同自己偷东西被人发现了一般。

这件事让周琅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在船上巡视了一圈,喝斥了几个偷懒的士兵,催促了干活的工匠之后,就回了船舱。他突然发现,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民族自尊心竟然如此的脆弱,是因为留学时候遭到的隐隐歧视,还是国人近代历史中积累下来的自卑?

即便是到了21世纪,中国人在国际上的名声依然不好,当然有国人出国之后的恶劣表现的原因,可周琅始终认为,这还是一种偏见。中国人中的个别人确实有一些恶习,出国之后也不愿收敛,比如随地吐痰,占小便宜偷拿酒店的免费用具之类的。但其他国家的人也都有一些不同的恶习,只是中国人受到的刁难格外多,动辄就会登上当地的报纸头条,显然中国人的恶习被人有意无意的无限放大了。

周琅认为,至少比之美国人,中国人的恶习并不显得更多。他多次在机场看到,有美国家庭大庭广众之下,在候机室没有座椅的情况下,他们可以一家人脱了鞋席地而坐,而中国人宁可站着。周琅也发现,在公交车和地铁上,法国和意大利人同样喜欢大声交谈。德国的醉汉在大街上随地大小便。英国的足球流氓会在比赛后砸破球场附近的商店。可是美国人,德国人,法国人,意大利人和英国人,他们遭受的批评,却远少于中国人。

一直抱着这种带有民族自尊的世界观,让周琅很难接受白人带有有色眼镜的批评,可一个中国木匠却疑似偷盗,被两个白人抓了个现行,这让周琅的自尊受到了打击。

可能木匠并没有偷盗的打算,可能真的是走错了方向,但周琅知道这种辩驳很苍白。但他并不愿意去怪木匠,因为他知道,这个时代的中国人生活的远比后世要辛苦,21世纪的中国人尚且无法改正所有的恶习,更何况这个时代的国人呢。

带着一股郁闷,周琅竟在大白天沉沉的睡去了,这几天他也着实累坏了,不是身体上的疲惫,纯粹是心理上的煎熬。他一直担心出现意外,心里那根弦一直紧绷着,其实他比那些辛勤工作却不需要劳心的工人更累。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声枪响,突然将周琅惊醒,醒来后他迟迟无法清醒,因为他心里懵了,一直紧张,刚刚放松,却突然真的发生了意外,这中剧烈的心理变化,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很快噼啪噼啪的枪声响了起来,周琅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墨菲定律这个让人很不喜欢的规则果然逃不过去,“越是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周琅深吸一口气,胸中憋闷着一腔怒意,大踏步走出了船舱。

甲板上忙做一片,但却并不慌乱,训练有素的黑森雇佣兵全都行动了起来,他们靠着船舱,不停的装弹射击。

袭击来自北边,正是渔村和码头那边,这艘船的长度只有四十米的样子,而防守的士兵足有四十个,因此平均一米一个人,绰绰有余了。更何况还有为数不少的其他船员在帮忙,因此船舷显得颇为拥挤。

周琅找了个空档趴在船舷查看,袭击者数量并不多,显得零零散散,而且从沙滩上往东方曙光号攻击,速度大受影响。可他们却接连不断,三三两两的赶过来。迎接他们的就是一通枪响,每一次都有人倒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科林作为军官也站在船舷边,他并不参与攻击,就那么站着,手里拿着佩剑,穿着整齐的制服,宛如一根旗杆,他确实就只能起到一个旗杆的作用,现在这种程度的攻击,用的上的手段不多,对方的表现明显是一群乌合之众,这边自然无法用攻击密集阵列的排枪攻击,只能让士兵自由攻击,而且大炮也用不上。对方不但参与攻击的人不多,而且零星攻击,好像添油一样,来多少也攻不下这艘船。

哈拉尔也在船上,他指挥自己的手下参与防守,但他的手下表现并不出色。哈拉尔作为一个老船长,他不是一个人孤身加入周琅的公司的,而是拉来了一整个团队,大副、水手长等都是他的人,这也是他为什么可以轻松架空周琅,并不仅仅是因为海上船长负责的惯例。这有点像后世大酒店的后厨承包制,整个厨房往往都是一个厨师长承包下来,他走的话,又会带走一整只厨师团队。

来自未知对手的攻击,科林手下的雇佣兵就能轻松对付了,哈拉尔因此也没有参与,只是让自己的手下帮忙配合,从船舱里搬出一桶桶火药、子弹等。而且他的手下也确实不擅长使用火枪,哈拉尔的手下中,有十来个炮手,都是欧洲人,是他几十年来培养出来的,但步枪这玩意,在海战中用的并不多,虽然都会用,但还比较生疏。

噼里啪啦的枪声响了半个小时左右就停了下来,当然周琅感觉到时间很长,可怀表确实只走过了半个小时。

来攻击东方曙光号的敌人已经不再出现在沙滩上,反倒是一群群从沙滩上往码头上逃,那些没有逃的,都躺在沙滩上,有的已经一动不动,有的在哀嚎着。滑膛枪时代的火枪,确实不太可靠,这一通噼啪,可以确认倒地不起的敌人竟然只有七八个,而哀号的最多也就十个左右,打出去的子弹都上千了。

眼见对方停止了攻击,也许看到商船的防护能力后会被吓住,也许会不死心再次来攻击,谁也说不好。周琅、可怜和哈拉尔三人临时聚在一起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