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恍若新生(1 / 2)

除了赶稿,过去几个月里,岳清言几乎没有任何活动。虽然现在下厂的只是《银英》的前两本,但实际上他的存稿已经到了第五卷了。但越是写到后面,纠结的地方越多。写作总是这样的,你在写一个角色的时候,随着情节进展越多,他身上累积的东西也就越多。那么,处置好他也就越复杂。尤其是要写死那么多角色,岳清言还希望能够通过作品充分展现每个角色死的时候的状态,能够给读者深刻的印象。

哪怕《银英》已经有了田中芳树大神珠玉在前,但岳清言没本事背得出200万字,情节框架一致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大量的重写改写,让这一版的《银英》展现出了多样的质感,无论是权谋、战斗、热血乃至于人物情绪,至少比起原著来不差,但同时也让岳清言有些心力交瘁。

更何况,他身上背负着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虽然大家对他很有信心,但这种信心本身也是一种压力。明前公司投入的资源,网站平台编辑们的管理和推动,阿跃、许盈盈一直紧盯着各种数据,随时根据读者动态做出反应,后来还有各种参与项目的画手……参与一个成功的项目对他们来说是一份履历,如果失败了,那就只有最基本的稿费收入。被寄予的希望越大,岳清言身上的压力也越大。这种事情,他从没对人说过,哪怕是对莫尔笙。有一些压力,作为一个作者,如果自己消化不掉,没有人能帮到你的。

而最大的压力还不是这些,而是万一这本书写砸了怎么办?

《银河英雄传说》是一个时代的精品,虽然有瑕疵,但仍然让人仰之弥高。而且,虽然记得故事框架和大部分角色的情节,甚至是其中的许多名句,但他对于这本书的记忆真的是非常淡了。200多万字,任何人都不可能全文记得清清楚楚。时隔多年之后,还能记得“银河的历史,又翻过了一页”这种装逼的卷尾金句,与“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这种装逼台词,已经挺不容易了。而他创作这本书的过程,真的是在创作,而不是翻着大脑回路的边边角角去寻找那些自己依稀记得的句子。写作过程过半,他也真的像是能体会田中芳树当年写作这本书的时候的心态了,但又融合了更现代更贴近当下的意识形态。这本书有着许多政治思考,其实是设置了挺多的阅读障碍。如何让这些东西变得生动有趣,让角色用合适他们性格和立场的戏谑的语气来说出来,实在是太有挑战性了。

而现在,经过了半本书的磨练,岳清言也只敢说是越写越圆熟,对角色抓得越来越准了,并不敢说自己就写得多好。然而,读者们的反馈、编辑们的反馈,以及今天这决定性的一刻,终于让他放下了负担。

是的,这是我的《银英》了。因为有所有这些人在,又在一个合适的时代,说不定《银英》能够成就更高。

岳清言的轻松心态,莫尔笙很容易感觉到。这些日子,她差不多一两天就要去一次岳清言的工作室。岳清言虽然不知道要如何界定和她的关系,还是给了她一套家里的钥匙。

莫尔笙也不是每次来都能见得到岳清言。有时候他会提着笔记本去某个咖啡馆。虽然他带着手机,但往往是开着勿扰模式,就是用来买吃的喝的买单用,压根不看消息。有时候,他看着莫尔笙说你自己玩我写东西,然后就四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也许会站起来活动,但脑子里眼睛里除了情节角色之外再没有别的了。等告一段落了看到莫尔笙在一旁,有时候还会吓一跳。

莫尔笙充分理解,什么叫做作者的专注,为什么他能成功,而又为什么,他会把自己放在一个比较远的距离上。莫尔笙还是崇拜着岳清言,但这种崇拜中,也开始混入越来越多别的情绪:怜悯、同情、心疼、烦躁、怨怼……

“今天你挺高兴的?”莫尔笙问道。

“15万,应该高兴呀。”岳清言说。他的语气,真正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觉得,你是放下了很多包袱吧。”

岳清言点点头:“有一点。我很害怕,自己不是一个好作者,没办法把这个故事写好。架构太大了。需要担心的小细节也多。虽然有提纲,但还是怕前面后面合不上。”

“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莫尔笙说:“哪有你这样的?”

“被挑错很尴尬的。虽然避免不了许多问题,至少尽量吧。”岳清言叹了口气。

“15万首印让你有信心了?”莫尔笙有些调侃地说。她努力调试着语气,希望不会让岳清言觉得她有那么在乎这个首印数。

“压力啊压力。我需要多谢你提出的方案。我和明前公司的对赌协议摆在那里。要是这个砸了,一切都不用说。虽然后面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不过,变数就很多了。出版方对我的信心,决定了他们会怎么做。连行节的决定,会影响到公司上下对我的判断。我需要这样的信心。而且,这个信心绝对不能是我求来的,嗯……也求不来。”岳清言说:“现在,至少证明连总很看好我。”

莫尔笙点了点头。岳清言能看得懂人,能拿捏好那么多的角色,当然也就懂得其中的各种关节。一个作者总是生活在信心与惶恐边缘的。没有信心,也就没有了阐述的欲望,那种希望以自己的理念和所思所想去影响别人的欲望。但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当他独行在自己的文字丛林里的时候,却是惶惑让他能斟酌着将每个句子每个段落写出来。缺一不可。

现在,看着岳清言求仁得仁,连带着莫尔笙的心情也轻快了起来。

岳清言真的饿了。打车到了一家半夜还开着的居酒屋,要了食物在等待的时候,岳清言却问:

“现在,还想和我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