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风尘仆仆大老远从府城和外县赶来应聘的书生们心灰意懒,就连本县的秀才们对翁春也是大为不满,心中直叫晦气。
作为年轻一代士林俊彦,翁春的才学大家是服气的。可就今天看来,这个翁应远的品德实在不怎么样?大家都是穷得过不下去了,才来坐馆赚这每年五十两银子的薪水。你翁春小日子甚是滋润,要追求梅二小姐自使你的手段好了,跑来跟咱们争这个西席先生的位置做什么?
还有,你怎么也学起周楠,一遇到这种比试,完全不给大家机会,咱们安东县怎么尽出这种人啊?
在大船后舱中,梅迟梅二小姐正和丫鬟小红坐在花格隔断后面,小声地说着话。
没错,今天她是这次招聘会的最后决策人。县试在即,这可是弟弟梅朴第一次参加童子试,也是梅家下一代唯一的男丁正式进入名利场,正式成人。不但关系着弟弟未来的个人命运,也关系着梅家将来的气运。
家中没有有功名的读书人,父亲梅康就算田地再多,手头的钱再多,也仅仅是一个商贾。是的,严格说起来,水上人家只算是商户。士农工商,商乃是四民之末。
梅家的家在安东也算是排在前几位的,可县中的士绅但凡有交集应酬,根本就不带他玩儿的。就算厚着脸挨过去,堂堂梅员外就算见了一个小地主,小乡绅,也得长长一揖,恭敬地喊一声“某某老爷。”
没办法,人家有功名,或者家中子弟是秀才、举人,乃是士,在大明朝个阶层中排名第一。
梅家委屈啊,也羡慕啊。
因此,为了弟弟梅朴的人生第一次科举,父亲可谓是操碎了心。
可惜弟弟总归比不上兄长的惊才艳绝,在读书上的天分也普通,没有丝毫的灵气。
前番因为读书不成,又将私塾先生给气跑了。
一个好的教书先生平日里或许看不出好处,可遇到科举的时候。已经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师会告诉你该怎么温习功课,本科考官喜欢从什么地方出题,什么样的文章能入他的眼。如此,你却能少走许多弯路。
因此,现在最要紧的是立即找个有才学,有过科举经验的好老师教授弟弟。时间已然紧迫,或许寻不到一流的教师,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好歹也能在临场发挥上给梅朴一些指点。
梅家上下,梅员外只识得几百千余字,就是个文盲。因此,这次招聘教书先生的事儿就落实到梅迟身上。
做为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她不方便抛头露面,就和丫鬟坐在隔断后面聆听外面士子的应答,并最后拍板。
“可是……圣人经义,我虽有有所涉猎,却仅仅是一知半解,又如何能够看出这些书生们才学好歹?”看着外面几十号书生,梅二小姐梅迟忍不住微叹一声,面带忧色:“若是选错了人,却要耽误了弟弟的前程。”
身边的丫鬟小红也忍不住道:“小姐,若是大公子还在,自有他教授三公子,如何有今日的烦恼。”
“兄长若是在,只怕早就中举人,中进士,光耀咱们梅家门楣了。三弟是不能读书的,强要他去考,却为难他了。”
听丫鬟提起死去十年的大哥,梅迟心中一痛。是啊,大哥若在,多……好啊!
一瞬间,当年那两个弱冠少年和自己在春日的阳光下,冠服出行。童子二三,风兮舞雩,何等逍遥。
至夏日炎炎,两个书生大笑着跳进碧蓝的涟水,仓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小迟,下来吧,好凉快,好爽利!”
“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说什么男女大防,来来来,抓条鱼给哥哥们下酒。”
“啊,别拉我,别拉我!”
“扑通!”在梅迟的尖叫声中,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在水中大笑着嬉戏。
真是美好的时光,他们是那么的英俊潇洒……大哥、我……还有周……周楠……
想到这里,梅迟眼睛里沁着泪花。
小红见自家小姐如此情形,忙小声道:“小姐恕罪,小红一时口快,说错了话。”
梅二小姐勉强一笑:“算了,过去的事情也不要再提,你是无心失言,我不怪你。好了,招聘开始了,别说话,咱们听听。”
正在这个时候,小红忍不住呀一声:“是翁公子,他也要做咱们家的私塾先生吗?”说着就朝前指去。
梅迟定睛从花格的缝隙看出去,却见人群中不是翁春又是谁,禁不住吃了一惊奇。万万没想到这个县学高才生,竟然抹下脸要到梅家做西席,这不合常理啊!
顿时,梅二小姐楞住了。
小红突然一笑,低声道:“小姐,翁公子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不知道。他这是想每日见到你,这才来应聘私塾老师,也好每日都能见着你啊!”
听到这话,梅迟禁不住俏脸一红。然后心中又是大大地不快,喝道:“小红,你好大胆子,说这些不正经的话。我看这个翁秀才……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今日使出这种手段。”
哪个少女不怀春,女孩子到了二八年纪自然会对自己未来终身大事有一种莫名的期盼,期盼着哪一天有个英俊的少年迎娶自己过门。可是,大约是小时候对于兄长有一种盲目的崇拜,潜意识中,自己未来的丈夫应该是当年那两个白衣书生的模样。
这个翁春,说句实在话,见到人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赤裸裸的欲念,看了叫人心中厌恶。
又如何比得上那时,那两个在春风中、夏日里歌以咏之,舞以蹈之的儒雅的清爽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