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临稍稍迟疑了一秒:“若那样,那你岂不是把我们此刻的这番交流本身也否定了?”
“我并不是说我们看到的全部都是‘谎言’。”姬道,“只有部分是。”
“哪部分?”子临问道。
“当然是天老板希望骗过我们的那部分。”姬道。
“所以……你是说,他能时事的去修改我们正在观看的任何一条别人的心声?”子临道。
“难道你觉得他不能吗?”姬道,“那你觉得他每天都在书店里干嘛呢?”
子临没有回应,也不需要回应,因为他在这数秒间的思维变化,对方也都看到了。
子临这时才现了一个始终近在自己眼前、自己却从未怀疑过的可怕真相从一开始,天一给他的心之书,就是假的。
这本书在不受干涉的时候和真正的心之书一样,除了少数无法被观测的存在之外,这书里能看到绝大多数人类的心声;但在天一需要的时候,书里就会出现“谎言”,也就是天一杜撰出来的、覆盖原本真正心声的“谎言”。
“你瞧,你已经明白了。”姬道。
“呵……”子临笑道,“我被骗了那么久都没现的事,你只花三天就现了吗?”
“这很正常,如果你我角色互换,我一样现不了。”姬道,“因为现这件事的基本条件就是两个可以被心之书观测的人同时拥有心之书。”
子临又思索了片刻道:“我理应无法在你观测我的时候观测你。”
姬接着他的思绪道:“因为那样你会观测到正在被观测的你自己,然后通过他再观测到我、继而再观测到你……书的内容会在那个时间点上无限循环膨胀下去……有别于物理学中的观测者悖论,这应该算是属于心之书的一套观测者悖论吧。”
“所以,天一是不可能允许真正的心之书落到两个‘凡人’的手里的……”子临道,“呵……不,应该说,他一个凡人也不会给。”
姬道:“不过,他给我们的赝品也很不错了,也正是由于赝品会隐瞒掉部分的信息,我们才可以避免悖论的出现,像现在这样互相交流。”
子临道:“但你还是比我高明,我曾经把撕下的书页交给过别人,并认为因为是‘同一本书上撕下来的’,所以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悖论,现在想来……这无疑是种自我敷衍的解释。”
“你倒是很诚实。”姬道,“一般越是身居高位者,越是难以认错,也难以承认别人比自己强。”
“哼……过奖了,我只是个平庸的普通人而已。”子临道,“另外,天老板,想必你现在也正在看着我们俩的对话,既然你允许了它的生,那就证明这些也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了……同时,在过去的几天里,你过滤了我们之间的博弈信息,从而导致了今天两名现实修正者相遇的局面,那我大胆猜测一下……你这是想让我和尊在此竞争,然后在我们当中做一个选择吗?”
姬道:“不,他早已做出选择了。”他顿了顿,“他选的是你,由始自终都是你……若他要选我,早就选了,不用等到今天。”
子临道:“那你又为什么还要让德蕾雅和冼小小战斗呢?是为了证明什么吗?还是单纯的看我不顺眼呢?”
姬笑了:“呵……你应该也听过那个故事吧……
“亚当和夏娃生下该隐与亚伯两个孩子,上帝让该隐负责耕种,让亚伯负责放牧。某天,到了向上帝献祭的时节,该隐只能拿出一些蔬菜和稻谷作为祭品,而亚伯却拿出了羊羔一类的肉类作为祭品;结果,上帝惟独垂青亚伯的祭品,导致了该隐的嫉妒,并最终导致他用石头砸死了弟弟亚伯,而最后,上帝却说是该隐有罪,并制裁了他。”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再道:“我第一次听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就觉得上帝是个混蛋,很显然他才应该对这悲剧负责;再进一步讲,如果他真是全知全能,那么他就应该对这世间所有的悲剧负责。”
“所以……”子临问道,“你觉得你是……”
“我就是该隐,而你是亚伯……”姬接着对方的想法道,“虽然我比你更早来到这个世上,但我并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我的结局早已注定,而你的……其实也一样。”
“这点……”子临道,“我倒是很早就知晓了,但我不认为你可以赢我,也不认为在天老板的局中,存在着‘我被你杀死或取代’这样的结局。”
“把一个他所无法掌控的结局扔在他的脸上难道不好吗?你难道就没想过这么做吗?”姬道。
“我……试过。”子临道,“但我现越是去尝试反抗这种宿命,越是会被推向更黑暗的深渊。”
“但我不是你。”姬道,“我,比你强。”
他这自然不是虚张声势,他也无法用心声虚张声势。
“经过这几十年的筹划,我终于在不久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在四叶草号的行动成功后,我把那些抓来的年轻人放到了这天选岛里参加竞逐,就是燕无伤参加过的那种……而他们也都用自己的死亡证明了自己的确是毫无潜力的废物。
“于是,我按原计划把那些植入了受控ai的克隆体送回了联邦。
“这样,联邦下一代就算是都安排好了……
“只要这样再过几十年,我安排的这批人就会顺利上位,控制整个统治阶层,那时,我就能把那些腐朽的老东西们所构筑的‘壁垒’打破,并在其基础上重建一个美好的盛世。
“用我的方法,根本不需要战争,也不需要无辜者去流血牺牲,我会通过统治阶级本身来实施那些牺牲统治阶级利益的改革……这,才是真正的百年大计,比起你的手段高明得多!
“但谁知道你只花了一年光景就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让我的大计化为了泡影!”
子临看罢,心道:“嗯……这样听来,你的确比我这个普通人强多了,至少也是个世之枭雄;但这样,最终‘控制整个统治阶层’的人,不还是你一个吗?这跟帝王又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在你可以躲在暗处,不需要在自己犯错时受到公众的憎恨和谴责吗?
“区别在即使你玩儿砸了以后,也可以如法炮制重新去控制一批傀儡,推翻自己原来构筑的王朝,继续当一个躲在幕后的实际统治者吗?
“我没记错的话你这家伙可以活很久吧?
“你就不觉得……你这种对于权力的贪恋,和你口中‘腐朽的老东西’们的德行出奇得一致吗?”
姬有些恼怒,他也不需要掩饰:“哼……如此说来,你是想当一个顺应天一的意志,反过来把该隐杀死的亚伯吗?”
“你真不必拿那些圣经里的知名角色来比我,那是属于你们这些枭雄的、奢侈的比喻……”子临道,“我就是个普通人,想法单纯、自私、甚至卑鄙无耻,但我也有所坚持,我的身上也有可取之处;我的喜恶给这世间带来的好与坏,未必会比你更糟……
“这个世界在99%的时间里就是由普通人来统治的,这个世界曾出现过的诸多帝王中,大部分也都是普通人而已。
“或许天一的想法就是……如今这世间更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而不是你。”
“真是可笑。”姬道,“你就没想过,你所有的理念,有很大概率全部都基于天一多年来灌输给你的谎言?”
“彼此彼此。”子临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我也是刚刚经你提醒才意识到……你就没有想过吗?也许你被他骗的时间,比我更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