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两年一心钻研剧本,几乎处于闭关状态,今天前来参加试镜的女演员,除了个别眼熟,其余的全不认识,都是圈内的新秀。
眼前这一位也不认识。
他低头翻看资料,见她只拍过两部作品,一部上映电影《七国列传》,另一部暂未播出。待他看到电影的票房成绩以及导演的名字,心底掀起了波澜。
鲁昭然,国内导演圈里最负盛名的导演,也是他崇敬的偶像。《问仙诀》的导演是祝胜平,著名电视剧导演,他也有耳闻。
压下内心的波动,景舟没着急拿剧本让她试戏,而是像面试那样,询问一些基本的问题。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参演《深宫3》,你是星辉力捧的人,手里应该有不少好资源。拍的第一步作品就是鲁昭然的电影,票房二十几亿。这个成绩在同年龄的女星中绝无仅有。”
他两只手肘撑着桌面,竖起她的资料。
其余几人也看着宫小白,等待她的回答。
他表达的意思隐晦,宫小白却明白。他是指,明明她手里有更好的资源,为什么要来拍他这种人的电影,毕竟他的名声在电影圈不是一般的烂,是非常烂。
烂到什么程度呢,一线大牌见了他就绕道,即使他致电邀请人家来试镜,人家都不一定过来。
是以,今天前来试镜的要么是新人,要么是成名几年名气一直上升不了的艺人。
宫小白双手背在身后,像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一样诚恳,“我相信景导你这次一定会成功!”
然而,心里想的是,成不成功我也要演你的电影,不然怎么跟景蔓芝同台PK。
景舟心间狠狠一颤。
多少年了,没人说过相信他会成功。
就连他的姑妈,景蔓芝,也是在看了剧本之后,剔了剔指甲,淡漠地说,“赌一把吧。”
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说她相信他?
他自己都不相信这次能逆袭,她连剧本都没看过,哪来的勇气敢以这样笃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深宫3》的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反复不下十次的斟酌打磨,这部电影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每一个环节都不容出错,包括选角。
乔菀然的演技不错,公司也给他透过底,想要捧她。
刚才的试镜中,她已经获得了他的认可。
倒是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能不能达到他的要求。
沉默了一会儿,他从一沓资料里抽出一张,“试一下这场戏,我看看。”
“好。”
不再多说,宫小白上前一步,从他手里接过纸张。
退回到原地,低头看台词。
女孩垂下眼眸,侧边一扇窗透进阳光,打在她脸上。一瞬间,好像看到了她站在宫苑深处,沉心面壁的画面。
宫小白浏览了一遍台词,记住了。
如果没猜错,她跟乔菀然试的是同一场戏,女一号宁素流产的戏。她刚才在外面听到了乔菀然歇斯底里的哭声。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她心理压力有点大。
演流产啊。
低头瞥一眼平坦的小腹,想象一下里面有个孩子……长得像宫邪,然后就……打住,不能想。
宫小白将纸搁在桌上,语气平静说,“我准备好了。”
景舟抬了抬右手,一副“请便”的意思。
宫小白脱下了碍事的外套,叠起来放在椅子上,里面就穿一件白色短袖T,下摆扎进铅笔裤里,勾勒出纤细如蒲柳的腰身,下面是两条笔直匀称的腿,线条完美。
景舟看着,第一感觉是她的体形不错。
流产前面一小段戏是一婆子端来补汤,没人跟她搭戏,宫小白便对着虚空做了个接碗的动作。
宁素从一个无名的宫婢,走上了从四品婕妤的位置。端碗的动作虽然努力做到优雅之恣,仍剔除不了为奴为婢时的粗放。
她两手掐着“碗口”,低头大口喝着。而不是像其他宫里的娘娘,纤纤玉手捏着碗,另一只手做兰花指托着碗底,又或者是执着汤匙,小口轻抿。
这点细节,她比乔菀然处理的好。景舟的眼中多了几分期待。
发挥药效需要时间,她坐在椅子上,低头抚摸着小腹,眉眼柔和,母性的光辉尽显。倏地,她眉心一蹙,察觉到了不对劲。
“孩子,你怎么了?”她低声询问,声音细柔,似乎生怕惊到腹中胎儿,“孩子,你不要吓唬阿娘,阿娘如今只剩下你了。孩子……”
她声音颤抖着,大概已经猜到了什么。
缓慢站起身,朝门外喊道,“来人!如珠,如珠……”如珠是宁素贴身侍女的名字。
然而,门外的人都被调走了,没人来救她。
剧烈的疼痛导致人站不稳,宫小白一下子歪倒,撞翻了椅子,趴在地上。
她感觉到了腹中孩子生命的流失,又是惊恐又是疼痛地咬住了下唇。
嘴唇被她咬得惨白。
景舟不知道她用了多大力气,他看到的就是这个女孩的额角迸起道道青筋,眼中惊痛到了极点。
她一只手紧紧地按住小腹,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保住孩子的命。另一只手,手心朝下,抠着地板,骨节绷得泛白,她需要借助手指的疼痛转移腹部传来的痛感。
“孩子,你别怕,阿娘会救你,阿娘一定会救你……”
她喃喃地说,匍匐着往门口爬,额头不断有汗珠冒出来。
在座负责试镜的几人,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其中一名女士甚至感同身受,想要冲过去帮她一把。
景舟的眼神也越来越炽热,他攥紧拳头,忍住喊“卡”的冲动,继续往下看。接下来“孩子流掉”的一段才是这场戏的高潮。
宫小白快爬到门边时,顿住了,是因为她感觉到了大片的鲜血涌出来,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她睁大眼睛,盯着一个点,双目空洞,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滑落。
捂住腹部的那只手,一点点收紧,将衣服抓得褶皱不堪。
她伏低身子,脸贴在地面,小兽般嘶哑的呜咽声从唇中溢出,“孩子……”
与乔菀然的歇斯底里不同,她这种将自己拼命压抑,压抑到地底的悲痛,最是抓人心脏。
给她的剧本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宫小白趴地上平复了一会儿,站起来,别过脸去擦了擦眼泪。
总算知道乔菀然出来时为什么那个样子了,她也有点走不住来。为了更有代入感,她想象着自己怀孕了,是宫邪的孩子,那种失去的痛苦,无法承受。
旁边有人递了张纸巾,她接过来,胡乱擦了擦眼睛,转过身,抿着唇鞠躬道谢,“谢谢景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