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啊,要的是水,不是雨。雨是水、河是水、水渠里的也是水。所谓未必非要求鬼神之风雨,求自己的双手也行啊。”
老者连声道:“知道知道,这个我们都知道。只是这一年风调雨顺,大家便不想这事。你要不说,想的人就少。可是要说一起做事,那可没有问题。”
“你们常说的那种铁器,村社的人常常念叨呢。那日大家一起去磨坊,还说起这事,只说要是你们真的要做铁器,便是全村社夏粮不种也非要忙出来不可。听你们说那可是好东西啊,我还见过你们从韩地弄来的几件,确实可比现在的农具要好……只是价贵。”
适道:“墨者要弄,就不会那么贵了。”
对于墨者的话,老者如今深信不疑,听适这样一说,顿道:“那可太好了,只要能做出来,村社的人真的可以舍弃了半年粮食也要齐心帮着弄起来。”
适见时机已经成熟,便道:“这事倒也用不得许多人。况且不种夏粮可不行。巨子想了一个办法,让我说给各个乡亭的人听听。先说给你们,你们听听若是可以,回去后便要在乡亭通告了。”
老者一听,放下了碗筷,很是郑重地听着适讲诉。
适讲的比较简单,老者很容易听懂。
炼铁的事,墨者和工匠会来解决。
但是挖掘地下的矿,需要各个村社出人。
按照每一伍出一个人,每个人服三个月劳役,夏收秋种的时候不服劳役,三月轮换。
每天在那挖矿,墨者也会给钱。
而凡事服劳役挖矿的伍,都有优先购买铁器的权力,墨者保证在满足这些人之前不将铁器售卖到其余地方。
同时,甚至这些参与挖矿的伍,可以用分期付的方式从墨者这里先领取铁器,之后偿还也可以。
至于建冶炼炉、做模子这样的事,都是技术工种,不可能用服劳役的方式来征集。
只能依靠墨者内部的手工业者、工匠会内部的人来做,培养出一个新兴的冶铁行业。
铸铁、退火铸铁,此时完全可以弄出来。
有了铸铁就可以快速提高沛县的生产力水平,一些不能开发的土地都可以迅速成为大片的良田,这是革命性的农业变革,更是瓦解井田制贵族的利刃。
大量的铁器又能垄断市场,沿着泗水北上南下,进入繁华的中原地区,为墨者换来源源不断地资金。
这种事,没有行义之心、没有利天下的目的,那就是西班牙在南美挖矿搞的那一套劳役义务,需要暴力支持还要应对层出不穷的起义和逃亡。
但于此时的沛县,可谓是行之有效而副作用又小。
大的开矿商人此时都是份额承包制,所谓“非豪商不可”,不是豪商没有资金,也没有办法弄到大量的逃亡人口和奴隶。这是墨者学不来的。
适也明确地表示,如果这个办法可以的话,要先修建冶铁作坊,然后再做兴修水利的事。
他用了一个砍柴的寓言故事做了解释,老者听得明白,心中激动,觉得这件事确实没什么不好——虽说自己的二儿子已经加入了义师,自己也老了,但是大儿子、三儿子都是可以服这个劳役的。
他们已经见过墨者高价从韩地弄来的铁器,真正见识过这种工具的效率,只要墨者能解决价格昂贵的问题,这当然是好事。
适既已说可以解决价格昂贵的问题,老者便信了十成,又想到可以优先购买借用,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说到底,这并不是墨者或是适给他们画的大饼在起作用,而是墨者在沛县的政治信誉在起作用。
换了王公贵族说这些,就算天花烂坠,他们也不会相信,只会满心狐疑。
换成在此行义一年多、在此变革了许多事物、在此带来了真正利于每个人的技巧的墨者,他们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怀疑。
无非就是一些细节问题上需要解决,比如每个月给多少钱、死了怎么办,这些需要适在宣传之后汇总出来,回去后再仔细商议,与民众们讨价还价最终定出来确切的细则——这件事也用不到他干,墨者最擅长制定各种细则,无论是守城还是工坊军工都是如此。
以利聚人,方能持久,墨者对此极为清醒。
再怎么说,墨者也是此时唯一一家明确指出:守城时候征集的物资要写借据、守城后原价赔偿的一个“学术”组织。
“民献粟米、布帛、金钱、牛马、畜产,皆为置平贾,与主券书之”。
后世两千年以降,能做到这条规矩的的军队,大多战无不胜。
既然连原价赔偿这种事都能想出来,讨价还价的事墨者也不会让乡民太吃亏。
老者兴致正浓,正准备说说自己有了铁器后要开多少地的时候,门外护卫适的两名剑士走进来,附在适的耳边小声道:“书秘,有一群楚人的马车经过,听闻似乎是来找我们的。”
适一怔,奇道:“楚人?”
剑士点头表示没有认错,适示意剑士先出去,和老者家人道了声叨扰,拿出钱悄悄放在一旁,只说有事便出去看看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