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也不废话,横剑一挥,鲜血喷出,倒地而亡。
…………
城墙上,观察到城外篝火有异的人不止一个,守城的墨者也将这消息传递回去,墨翟与一些弟子亲自登上城墙观望,看着那些刻意为之的篝火,不知喜怒。
“城内有间,也有人私通楚人,这是不言自明的。只是……不知道楚人要做什么?”
适指着远处的篝火回道:“先生,弟子以为,楚人随便做什么,我们又何必去想他们要做什么呢?”
“如果是别人守城,自然要考虑攻城一方,才能应对。但守城的,却是先生您啊,您是可以做到‘善守者另攻者无可攻’的人啊。所以我们并不被动,只要我们按着自己的办法来就好。”
墨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适,忽然问道:“你之前很早就说雪中送炭、锦上添花之别。若你为天帝,你会为了送炭而降冷雪吗?”
适身上微冷,揣摩着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不是天帝,但却期盼着先生所说的那种情况的发生:他盼着城内大乱、盼着宋公夹在贵族之间无可依靠、盼着商丘被围贵族们的封地力量不能使用的时候墨者成为三足之一。
所以,即便他知道什么,也不愿意去提前阻止,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
于是他反问道:“先生,您若为天帝,只怕会很矛盾。”
墨翟笑问:“缘何?”
“天寒有雪,烧炭者喜悦,无衣者苦寒;天热炎炎,无衣者凉爽、烧炭者心忧。”
他避而不答墨翟真正想问的问题,却瞒不过墨翟。
墨子笑了笑,摇摇头,也未再说这个话题,只叹道:“王公贵族之间战乱纷纷,这天下何时定?你说定于一,那谁能一之?”
墨子所说的一,不仅仅是统一,而是墨家话语内的一。
上下同义、同文同轨、统一的世界观价值观、统一的道德评价、统一的丧葬方式……
适也叹了口气,半晌才道:“先生怕是有生之年不能看到。第三次弭兵会盟,不可能成盟。”
墨翟遥望着远处的篝火道:“我怎么能够不知道呢?只是明明知道,却依旧期待啊。”
适咬牙道:“先生,弟子请您不要期待。昔日共工与祝融大战,您可想象。若如今只有一抔水、一举篝火,灭了也就灭了。可墨者却偏偏让火水分离,直至那火燃遍成为祝融、直至那水交汇成为共工,到时候谁又去做补不周山之石?”
墨翟盯着适,看了许久,长叹道:“杀一人可利天下,我毫不犹豫。可杀万人可利天下,我会犹豫。你呢?适,杀十万人以利天下千万之众,你会犹豫吗?”
适急忙道:“弟子没有那样的本事。”
墨子大笑道:“你不会自己去杀,但却可以看着别人杀,但只要你觉得有利,你可能都不会去阻止。我说,这是幸事,好在你所认为的利,是利天下。至少现在看来,你所谓的利天下是对的。我只是忽然想起,若你当初想得到的利,不是利天下而是权天下,你会怎么做?”
适坦然道:“自然还是成为墨者。因为我不是贵族出身,所以我就算想权天下,也只能跻身墨者。胜绰可以因为你一句话成为田项子牛的家臣,有师兄可以因为您的一句话成为郑的上卿,我想这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先生,您死后,只怕并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也不知道其余的弟子会变成什么样。我想以您的睿智,这个问题您早就想过。”
墨子微笑,淡然道:“是的,我想过。但我不怕了。”
适也笑道:“是的。你其实并不笃信鬼神,所以曾经才会这样想。而您希望的鬼神,只是为了监督天下。我想,当墨者出现七悟害、出现选巨子的种种规矩、明确了天志、明确了建成乐土之后,您便不怕了。”
墨子笑而不答,既不说自己信,也不说自己不信,但不答便是回答。
说话间,有墨者自城下登城,将那边城墙上的事复述了一遍,公造冶慨叹一声,摇头道:“先生,这样的人可以算是义士吗?”
墨子称赞道:“算是的。算是的。只是终究是小义,而非大义啊。这人是很好的,他若是信了墨者的义,自然也会为利天下死不旋踵。”
适也道:“这便如男女之爱,旁人看来若一女子陷于其中而不可脱,或会期待这不可脱之人是自己。可旁人期待的,到底是这女子,还是这份不可脱之情呢?”
“若因为不可脱之情而恋于女子,女子答应,那便没有那份不可脱之情。终究,还是要弄清楚要什么吧?”
他在小心地提醒着巨子和身边的人,不要寄希望于墨者极端纯净,不要那么严苛地控制加入墨者的人数,而是适当地放低一些要求。
墨者到底是要做一个极为纯净的、自我枯极的组织?还是放宽要求,趁着围城战结束后的威望无两,收一些不那么纯净不那么自苦的人加入?
众人闻弦而知雅意,也因为如今墨者的人数太少,再这么要求纯洁性,恐怕真的就难以做到利天下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