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又问:“若是有人从这里面,说我墨翟写了一些人事政治的安排,你们以为如何?”
那些人均道:“必为诳语。不可信。又篡巨子之言,当诛!”
墨子点头,看了看唯一知道真相的适,说道:“这些天志之学,适是最能领悟的。别人都差一些。这些东西,就交于适吧。日后,整理好一篇,就发出一篇,以全我墨家之学。”
适明白,墨子相信他关于天地万物的看法,也明白墨子知道自己在墨家的地位,所以在临死之前,希望最后再为天下做一点事。
他也问过适,如果让他的学问都署以墨翟的名字,适是否愿意?适正求之不得,连声说自己不求名,若为利天下,此事必以当之,绝无二话。
墨子之前说的那番话,也实在约束适。墨家内部有派系,有争执,有争端,甚至也有许多格格不入的派别。
适在三年前的大聚中,墨子退巨子之位,禽滑厘为巨子,适挤走了魏越,成为了最年轻的七悟害。
墨子不希望留下什么东西,让适借此发挥,他不是不信任适,而是不希望有任何的可能。
所以他说,这里面没有关于人事和政治的任何看法,有的只是冷冰冰的“定理”,解释客观世界的学识。
这一点,墨子始终觉得适知道的,远比他表现出来的多,而墨子清楚自己作为墨家的创始人,有些东西是他写的和适写的,对于后世的意义完全不同。
适伸出双手接过那个木匣,墨子又在众人面前叮嘱道:“这些东西,整理起来很慢。不要着急。而且,我写的东西,始终不如适这个做过宣义部部首的更加容易让民众看懂……适要做的,就是用多数人能看懂的文字,将这一切整理出来。”
适低头道:“谨尊先生之命。必不敢忘。”
墨子摆摆手道:“收起来吧。这几日不谈政事,只是看看风景,看看这些年的变化,看看咱们利天下到底利了多少。前面还有多远能到广陵?”
高何在旁道:“傍晚之前必到。”
墨子笑道:“那就在广陵休息一日。”
傍晚时分,斜阳映红了江水,一行人下了船,早有人在这里迎接等待。
一辆马车,墨子乘坐,其余人骑马,沿着路途来到广陵城下。
这里是越地,可不远处就是墨家占据的海阳,墨家渗透甚多,已然和在泗上相差无几。
入了城,很容易看到了墨家在这里的据点。
红砖制成的房屋,镶嵌着几块初来时极为轰动、现在城内诸人都已习以为常的淡绿色的璆琳窗,墨家称之为玻璃。
在这旁边,是一处酒肆,旁边摆着一块木板,每隔一阵就有墨者在这里讲学教字。木板上,还留着上回教字留下的痕迹,并没有擦拭干净,隐约可以看到写的是几个简单的“米”、“盐”、“糖”等字。
夕阳照射在玻璃上,有些晃眼,墨子以手挡住双眼,转身问道:“适,你说,二百年……够不够天下人都能用的上玻璃以替代窗纸?”
适笑了笑,说道:“应该会吧?上个月先生不是去湖上小岛的玻璃作坊看过嘛?其实吧……还好,就是所需要的海藻灰,有些难弄。”
那小岛就在沛泽之中,都是墨家的一些机密作坊,防卫极为严格。
墨子倒是知道,这海藻灰乃是制作玻璃的必备之物,墨家除了自己有作坊之外,还在海边收购,越地海边已经有了一些专门制作这些东西的作坊。
有的则是越国的贵族直接以自己封地的农奴作为作坊工人,因为这几年粮食越发不值钱,而墨家的各种奢侈品货物又层出不穷,越国贵族靠原本封地的那点收入,实在是难以维持奢侈的生活。
别人有玻璃,自己也总得弄个吧,这东西亮堂堂的,住着也舒坦。
别人有瓷器,自己也总得弄些吧,要不然太过折损自己的贵族气度。
别人的私兵有火枪、铁剑,自己也总得买些吧,要不然实力不济,说话就没有力量。
别人有铁锅、镜子、棉布,自己也总得有……
可是只靠封地禄田的那点收入,粮食越来越便宜,墨家又不收粮食,只要钱,想要维持这样的生活,那就不得不开动脑筋。
有学海阳那里,用自己的农奴种植甘蔗的;有在海边开办煮草灰作坊的;也有在自己的封地内种植棉花的……
虽然人数不多,但至少已经有人这样做了。
墨子看了看适,询问道:“你不是说,这藻灰可以用木炭、胆矾汁还有盐做出来吗?还有那胆矾水,不也是可以用硫磺什么的烧出来吗?”
适嘿嘿笑道:“天下风云变动,先生说要权衡大利小利,只怕我没这心思在这些事上。不过我的那些弟子们逐渐长大了,他们学到了很多东西,再过几年,他们在这些事上就能独当一面了……到时候再说。若是真成了,二百年或许真可能。”
“先生也不必担心这个。只要咱们墨家的天志之学流传下去,就算他们不行,后面总有人可以的。所以当初我说,先生走入草帛之中,化身万千,就是为了这些事啊。”
墨子叹息一声道:“我急啊……我这马上要死了,反倒是性子比以前更急了。看到玻璃,我急,想让天下万民都能用得上;看到糖,我急,想让天下万民都能吃得上;看到铁,我急,想让天下万民都买的上……我什么都急啊,你不懂这将死之时,眼看着这一切就在眼前,却不能看到更多人受益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