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陶丘感慨着自己的抱负和墨家施政的吴起,并不知道在泗上墨家的人也在谈论着他。
其实在他踏上马车离开魏国后不久,在魏国的墨者就注意到了,并且在魏人于西河拦截了空车的“假”吴起之后,就将消息传回了泗上。
严密的交通信息的部署,让墨家对于天下大势的把握远高于那些诸侯。
四年前墨家已经将“都城”迁往了彭城,此时彭城的一间大屋内,阳光透过淡绿色的小块玻璃射入屋内,浮尘滚滚化为好看的光柱,仿佛也在另一种方式来彰显墨翟生前对于光沿直线传播的定义和猜想。
正值初秋,屋内稍微有些热,墨家高层的几人聚坐在一起,在讨论很多的事。
吴起很厉害,可谓天下知兵第一人,出将入相之才世人皆知。他随那些叛墨入秦,必定要引起天下的震动。
可这样的大事,在众墨家高层的讨论中,却并不如索卢参即将归来这件事讨论的更多。
终究,墨家着眼的天下与天志,有些宏大。
只是,虽然谈的少,却又绕不过去。
巨子禽滑厘之下,七悟害齐聚。
这八个人就是墨家的权力中心,只是年龄的分化有些明显,除了适这个三十五六岁的人外,剩余七人都垂垂老矣。
年龄是个大问题,或许对于有“主义”,不断吸收新鲜血液的墨家来说,人亡不代表墨家灭亡,可对于刚刚提到的也已经五六十岁的吴起,那就免不得要谈到“人亡政息、难起波澜”这八个字。
公造冶与吴起是同辈人,两人当年在轵城也有过交往,算是故旧。
而主持秦地变革的那些人物,皆是叛墨,这件事总归还是要讨论一下的。
公造冶便说起了吴起的才能,又说道:“秦地的变革,利于君而不利于民。若君即为国,那是富国强国。若民才是国,那又两说。说到底,还是国之主权在谁的问题的。胜绰那些人既叛了墨家的道义,对于这些基础的问题,想的便和我们完全不同。”
“吴起有出将入相之才,只是我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他的年纪已大,和我们差不多,又无主义以定规矩来断对错,施政为何搞不清楚,那就容易迷惑。到头来,人亡,政息,也难持久。”
适听到人亡政息四字,却摇摇头,说道:“人亡政息,那也未必。”
“儒家讲,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
“若看周公,那也未必。周公制礼,分封亲戚,如今礼崩乐坏,也算是政息。但是之前数百年,这政策却是一直延续。”
“缘何?因为之前没有铁器、粮食产量太低,贵族分封以建天下,确实是适合那时生产的。”
“但是现在嘛……秦地变革,终究还是损害世卿贵族的。若是铁器牛耕等技术跟得上,新的军功阶层出现,力量之大,也很难说人亡政息。只是维系多久,那就不得而知了。”
“既说因地制宜,咱们泗上的一些政策,若没有墨家的组织、技术、钱财、菏水邗沟水运之利,照抄至秦,也确实难以适用。”
“总归来说,既然授田于民,少了贵族盘剥,相对于从前也算是善政。如今天下首蠹,便是世卿贵族,这是违背墨家‘尚贤’、‘平等’之义的。”
老迈的禽滑厘缓言道:“胡非子传信说,胜绰等人想要以铁器技术换给我们南郑以北、褒谷以南的小邑。依我看,既然都是诸夏之民,这铁器技巧传授于他们也好,终究有利于民。”
“褒谷险峻,南郑在手,秦人也不能轻易越谷而攻。吴起虽有才能,但是我们守卫褒谷南郑,他也未必能胜。”
适起身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在一个,若得铁器,秦地的变革便可维持下去,也让天下铁器的总量增加,对于天下的将来也是有好处的。”
“再者,褒谷难越,三晋又相隔,秦人暂时也不能与我们发生争执。”
“既说将来一定要利天下、使天下定于一,但也不能说过于死板,只要是不合于我们的都与之敌对,反倒是害了天下。还是还合理地利用诸侯之间的矛盾,为我们积蓄力量做准备。”
这样说众人也没有反对,至少墨家现在的主流观点,是靠“说教”根本不足以让天下诸侯行墨家的义政。
信不过诸侯,那就只能信自己,信泗上之民,也就不可避免要做到“争天下之雄”。
弱小的时候,只能做到非攻止不义之战。
而强大的时候,自然便要去做诛不义、伐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