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南济水一战以及后续的一些变故传至栎阳的时候,胜绰喜不自胜,难掩心中喜悦。
这倒不是因为他曾是墨者,对于墨家尚有许多香火之情,爱屋及乌因见墨家获胜而高兴。
而是胜绰太明白这件事对于秦国的重要性了,千余里之外的那场大胜,意味着秦国将有至少数年的、没有外部干扰的环境,安心地完成变革,将秦国改造成一个“上之所是下必是之、上之所非下必非之、军功授田、三代无功收其爵”的绝对君主制的战争机器。
作为叛墨出身、参与了商丘改组一系列事件的胜绰,在得到禽滑厘重病不能理政的消息后,对于适可能会提兵返回泗上的传闻不屑一顾,他太明白墨家的组织力量的可怖之处,只不过想学却学不来而已。
至于吴起,精于韬略,出将入相之才,对于齐墨战争的胜负结果,也了然于心,心道:“田庆什么东西,岂能胜墨家义师?齐败,墨家势大,东方必乱,西河或可取。”
是以今日,君臣三人跪坐于密室之内,都难掩脸上的笑意。
赢师隙翻看着从千里之外传来的消息,指着墨家的诛不义令,大笑道:“如此一来,东方必乱。三晋翻脸、魏楚又争、齐墨死仇。这难道不就是卿所谓的‘待天下有变’吗?”
胜绰在魏国的时候,就在廪丘守城战后舍弃了各国的聘用追随当时还是流亡公子连的秦君,如今已然二十年,关系密切。
他亦笑道:“君上所言极是。三晋相仇,魏楚又争,西河纵有武卒,却也不可能越过洛水、竹山。天下有变,则国内可变。”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变革之事,必要动宗族旧贵的利益,他们为了维系自己的利益,可以逼您的曾祖自刎、可以谋杀君主而迎立幼君,那么也未必不会引外国干涉军入秦。”
“魏人自顾不暇,正是我们变革之机。”
“天下虽变,但以我之见,只怕此战之后又要弭兵数年。齐内乱将起、墨家欲得淮北、楚人新平陈蔡洞庭苍梧、魏失中山、赵公子之争……三五年之内恐难有战乱。但是三五年后,战乱必起,留给君上和秦国的时间,已经不多。”
“欲变革,这一次就要变得彻底些、深入些。变的让齐国焕然一新、移风易俗。非如此,只怕秦国百年都不能出西河一步,止于边陲,难霸中原。”
具体变革的内容,胜绰、吴起等人已经商量好了,自不再此次讨论之内。
原本变革的内容没有那么激烈,准备分步进行,赢师隙也担心各国趁着秦国内乱而干涉,如今东方已经乱成一团,这便不需要小心翼翼,当真应该只争朝夕,抓住这难逢的外部坏境。
赢师隙点头称是,却又低头看着那些其余的消息,眼中满满都是艳羡之色,慨叹道:“卿言,变革之事,最怕人亡政息。你我与吴子均过不惑、知天命之年。”
“我既废人殉、止淫祀河伯,也便不讳生死。若是有朝一日,你我皆死,秦国上下会如墨家一般吗?禽子重病,墨家竟然丝毫不乱,如同那耸立的磨坊,齿栉严合,运转如故……”
“我观墨家此时禽子重病之事,颇为恐惧啊。这是怎样的一股力量啊?就算我们变革成功,那么将来与我西秦争夺天下的,必是墨家了吧?”
他看了看吴起,又问道:“以卿之见,墨家的义师之强,是可以撼动的吗?”
吴起鼻孔中喷出一股气,带着一番傲气道:“墨家善用兵者,鞔之适、公造冶,皆弗如吾远甚。只是,义师之强,却远胜西河武卒、秦之新军。我若领义师三万,当纵横天下,诸侯莫敢挡。我提秦之新军,魏之武卒,或需七万。”
他大小七十余战,从鲁国开始,和他平手的人都少有,胜绰当年在项子牛手下与吴起交锋,也不过是仗着齐国军多且强于鲁,这才平手一次。
墨家纵然有商丘、牛阑、潡水、最、济水五战,却依旧不能撼动吴起乃此时知兵第一人的地位,尤其是之前大梁一战更是天下震动。
吴起这样说,实则也就是再说:论谋略、临机应变、临阵指挥,只怕墨家的那些人物和自己还要差一些。他觉得自己提三万义师,便可纵横天下,而墨家那边四万义师和齐国打了这么久,还要谋划许久迟迟不敢主动进攻临淄军团,这便是差距。
但七万三万之比,却又不得不承认,论及治军操练、纪律队列,义师的素质便是天下第一。
半刻,吴起又有些失落地说道:“潡水之战,越王蠢笨。济水之战,齐军愚钝。若我提义师,只怕也就不过如此。论起来,三比一大、十也比一大,可终究天下人眼中,这三和十都比一大。”
胜绰和赢师隙闻言大笑,随后赢师隙又道:“所言极是。绰,你多知墨家事。以你观之,墨家这一次丝毫不乱、掌军者皆无叛乱之心,又是缘何?”
这或许是个很难的问题,胜绰却回答的简单至极。
“墨家众人并无封地,无有私兵。组织严密,便是适等人身边的警卫,亦不是适可以任命的,需得组织通过。”
“军阵变革之后,步、骑、炮相合而战,步兵结阵,骑兵列队,就算有私兵死士,也不过如螳臂当车。几十年前那种数百精锐甲士车兵便能决定大战胜负的场景,再难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