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迁怒的圉奴心怀对墨家的怨恨,不知怎么夜里真的做了一个梦。
一个讲述出来主人不会想听、平淡无奇的梦。
他梦到自己养了一条狗,无聊的时候便摸摸狗头,顺一下狗的毛发,高兴的时候会塞给狗一块骨头,可若是自己正在为什么关切自己利益的事忙碌忧心的时候,狗还不知趣地贴过来想要让自己摸摸狗头,便会心烦意乱地一脚将狗踢开。这时候狗就会委屈地趴在远处,琢磨着怎么才能让主人开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平淡到很真实普通的梦,梦醒的时候正是夜里给马添草的时候,这是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即便被赏赐一些酸酒喝醉也不会错过这个时间。
远处的屋舍里似乎有朦朦胧胧的光亮,圉奴叹息一声,心想墨家真是可恶,竟让主人夜里还要夙夜兴叹不能睡眠。
老贵族真的没有入睡,屋舍内点燃着烛火,庶农可以视作年节时候才能吃到的羊脂正在燃烧。
烛火摇曳下,几名心腹家臣跪坐于地,一脸愤愤不平。
“主辱臣死。墨家欺君子太甚,今日便在村社大肆传扬今日下午来收取罚没之钱的事。”
一名家臣说起村社的一些事,脸上恨恨。
罚钱不是屈辱,罚钱之后在民众中传播才是屈辱,也正是无礼至极的行为。
正是以礼经纬其民,卿大夫士以序守之,民是以能尊其贵,贵是以能守其业。贵贱不愆,所谓度也。今立法令,民在律矣,何以尊贵?贵贱无序,何以为天下?
等级制度之下,贵者可以惩罚贱者,大夫可以惩罚士,但却不能够将惩罚的理由原原本本地告诉民众。
否则的话,贵贱无序,民众便会遵守法令而不去尊重贵族,贱民不尊重敬畏士、士便不尊重敬畏卿大夫、卿大夫便不会尊重敬畏诸侯,这便是道理。
现在罚钱的事在村社里传的沸沸扬扬,墨家说不管贵贱违令就要惩罚,这岂不是等同于贵贱不分,竟在律令面前人人平等?
这是贵族从未经历过的屈辱,家臣们愤愤,却也只能在这里嘟囔,并不能做什么。
这律令是墨家制定的,村社里的那些人只是执行者,真要是主辱臣死,当去杀光墨家的头目。
可这些人也知道自己的本事,那岂是自己能够杀的了的?泗上危险重重墨家人数众多不说,便是行刺,墨家的那些头目又有几人不通剑术,又岂是这几人能够行刺的?
老贵族在正首听着家臣的忠诚耿耿之言,脸色铁青。
他本想着今日白日宴请墨家在这里的头目,说一说道理,却不想墨家直接拒绝,并且说道不同则酒如酸醢、不若不饮。
这是丝毫转圜的余地都未留下,老贵族长叹一声道:“如此看来,分地之事已成定局?”
“噫!天下将乱!”
“昔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
“今日墨家从卒五万,横行天下,侵暴诸侯,其祸远胜于盗跖。墨翟创义,本欲兼爱天下,鞔之适不肖,竟是祸乱天下,这罪责难道墨翟就没有责任吗?”
梁父原本就在柳下惠的封地附近,柳下惠的墓地也在此地,百余年前的盗跖起义波及齐、鲁、卫、宋,天下固然记得,梁父附近的贵族更是记忆深刻。
墨家如今,当真是大国守城、小国入保,而泗上诸侯更是“迫于淫威”不得不入非攻之盟。
老贵族感慨万千,他对于分地一事看重的是其中的政治影响。
感叹之余,一亲近的家臣道:“那也是未可知之事。今日几人在村社,村社众人想要给墨家那些丈量的娃娃送饭,但又逡巡不前,只有一孤人去,其余人并不敢。”
“家主在此地多年,人威势望,庶民敬畏,这便让墨家的事难成。”
“民畏,则心惧。心惧,则不敢谋私利。”
老贵族点点头,说道:“甚合我心。该如何做?”
那家臣伸出手,做了一个手刀切下去的姿势。
其余人一见,大惊失措,慌道:“不可!墨家义师在此,如今宗子私兵皆在外,不能成事。”
那家臣笑道:“谁人说要去杀墨家众人?墨家众人势大,不能轻动。若是能够击败墨家众人,民众自然畏惧。可若不能够击败墨家众人,却未必不能够杀死那些心怀私利而欲乱事的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