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的房屋漏雨的时候,你们要服劳役为封主修缮房屋,而你们修缮完毕还有漏风的自己的房屋等着你们。”
“因为你们买不起一口弓,而他能够买得起,可他不稼不穑、不狩不猎、不工不商,怎么就能买得起?他的钱、他的粮食,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用着你们劳作所创造的财富,却还嘲笑你们贫穷不知礼、不能引弓、不能击剑,然后还说这都是源于血脉和祖先,这难道不可笑吗?”
“我亦无他、唯手熟尔。这是可以被证明的道理吗?墨家义师,原本庶农工商者多矣,常加操练,商丘盟楚王、潡水服越王、牛阑战魏侯、济水羁平阴……为何泗上的民众可以操练?因为他们吃饱了、因为他们穿暖了。”
“可为何他们就能吃饱、穿暖?为何你们就不能?为何二十年前泗上的民众和你们一样不饱不暖,二十年后就可以俘获两王、大胜卿大夫?”
从本该简单的唯手熟尔的小道理,说到了直指本质的土地所有制和封建义务问题,终于引爆了这一次聚会的情绪,也终于说出了墨家真正要做的天下大事。
宣义部出身的老墨者,论及辩论只怕梁父一地尚无人能辩,况且今日不在于辩而在于煽动,更是宣义部的本行。
趁着言辞获胜而老贵族无可辩驳的时机,孙璞却没有果断地宣布分地,虽然早已经按照人口和远近划分好了位置,但为了公平起见,必须要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
今日已经大获全胜,这时候若是在因为数百年的习惯和畏惧,导致抽签环节的时候有人畏缩不前恐慌被报复,那反而不好。
日子还长,孙璞不着急。
今后的几日,民众越来越多地开始聚集在一起,讨论着墨家所说的分地抽签之事,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悄悄来到自己心仪的土地之前观望着土地上成长的粟米,嗅着青草的香味,恋恋不舍。
庶归田这些日子也正在为这件事忙碌,他要书写每一份地契,上面空出名姓,只是写明白土地的位置、大小,这是将来抽签分地时候要用的。
不过也并非都是手写的,墨家这一次用雕版印刷的方式,印刷了十几万份空出来一些内容的地契,分发下去,只需要填写城邑、村社、土地位置、归属者之类。
而其余的内容,都是印刷上去的,这既是减轻了工作量,也让这些在济北已经发下去、在汶水沿岸正在发、在一些地方还未发下去的地契充满了一种“神圣性”。
民众或许不认字,但他们会为了这份地契,认清楚地契上的印章,知道那印章背后的墨家到底是要做什么。
民众或许不认字,但他们会为了这份地契,学会书写墨家贱体字下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常年念叨的诸如“北山地”、“南山地”等到底是怎么写的、什么模样,毕竟以后那是他们的了。
而且这份地契之上,用的是墨家通用的数字符号,地契周边的印刷文字上也有从一到十的文字。
墨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宣传的机会,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一天下”的机会,包括大义、文字、善恶种种的一切。
这一日的正午,孙璞和几名墨者走在那些已经被丈量完的土地上,看着远处悄悄观察的民众,微微一笑。
阳光洒在这片土地上,粟米还在成长,还未成熟,却已经有了阳光的味道,那是粟米最诱人的地方。
身边的墨者又问出了那个一直在讨论的问题。
“什么时候,才是趁热打铁的时候呢?”
孙璞嗅了嗅空气中粟米淡淡的花香,笑道:“秋收的时候。”
众人看着这片土地,感受着太阳的温度,心有所悟。是啊,秋收的时候,才是土地的诱惑最大的时候。
可现在,太阳还热,似乎还早,况且,难道趁热打铁不该是临淄军团被击溃的时候吗?
前几日刚刚去往博邑开了一次会的孙璞笑而不答,天下的局势,墨家不但可以在这里逗留到秋日,只怕冬日也没问题。
他望向西北方,那是墨家指挥所所在的博邑的方向,心说:“校介,我这里的铁已经备齐,你那里的火,什么时候才能烧热呢?”
想到这,又微笑着想起那些如今正忙着做事的年轻人提出的那个小小的要求。
这里是泰山之阳,是子墨子传道于禽子的泰山的阳,总要去看看才是。
孙璞心想,自己何尝不想?当有一日自己爬到泰山山顶看朝阳日出的时候,他想,那时候,墨家道义的光辉,定已经如同朝阳金霞一样,铺满这泰山之阳、汶水之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