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限制颇多,馆舍内已经许多日子不曾见到人来。
既是本地人,也当然知道甘德的名声,见甘德如此说,那人犹豫了一下道:“先生应该知道泗上的政策吧?泗上人人平等,不允许有人身依附的隶子弟跟随,即便那是您的亲属,去了之后也不再和您有什么从属的关联。”
甘德倒是不在意,他家中的确有不少土地,一些亲属都来投靠他,依附于他,就在他的土地上劳作。
这是他的主要收入,也是支撑他能够脱产学习天文学的经济基础。
但如果他已闻道,母丧也已结束,那些星辰的奥秘相对于这些土地而言,不值一提,只要能够和家人前往就行。
听闻对方那么说,甘德洒脱道:“泗上的义我有所耳闻,去也不会去太多。有几个老仆常年跟随我,总不好丢弃。去了之后,我自会按照墨家的规矩来,他愿意走就走,愿意留就留,我也每月发钱就是。”
“只有一样,我需得问清楚。”
对面那墨者道:“先生请讲。”
甘德道:“你们墨家也说,经济基础决定关系。我的土地都在楚国,一部分尚且还是封地非是私田,另一部分私田我也不准备要了,直接送给那些追随我的隶子弟们。”
“我到了泗上之后,总要有些收入。”
“我也知道,你们泗上的学问自成体系,与我所学不同,我去了之后也不能够胜过那些常年在泗上的人。譬如四年前的‘天下之中’、‘唐尧侧影一尺五、大禹测影一尺六’的那个女子,她的学问我便追赶不上。”
“我去了之后,又需要再重学习文字、算学种种,我的钱倒是可以支撑一阵。可我又有妻子、又有孩子……我也知道泗上讲求自食其力,可我妻子与我多年,并不会那些纺织之法,倒是识字、会些算学……”
“这个……”
说到这,甘德终于有些吞吞吐吐,他还是第一次和人谈“俸禄”之类的问题,虽说墨家一直在宣扬“给人干活问人要钱天经地义”之类的说法,他受之前的美好道德的熏陶,还是觉得谈钱这种事不太好意思。
对面的墨者闻言却是大笑道:“先生何必吞吞吐吐?人要自食其力,没钱怎么行?总不能饿着肚子做学问。我们便是义师服役,每个月还有一定的军饷,况于别的?”
“先生先去泗上,我有推荐之权,您是可以先去庠序预科去学的,先生的学问名声我是知晓的,是合格的。每个月会发一些钱,虽然不多,吃喝穿衣倒是够了。”
“若是先生能够考入庠序,每个月的钱便多一些。将来先生自然是要在‘巫咸厅’内做事,每个月的薪水养家肯定是不成问题,薪水绝对不低。”
“除此之外,若是先生能够做出什么学问,经得审核委员会的审核通过,又有一笔钱可拿,这笔钱可是不少。”
“若是先生还有什么传世的学问,譬如一些家传的不外传的学问献出,那也有钱可拿。”
“至于先生的妻子……倒是有些不便。她能够识文算数,本可以做教师先生的。只是……若先生在沛邑或者彭城,她若留在那里也难以让她直接去做教师先生……因为沛邑和彭城,并不缺教师先生,去边远的地方只怕先生也未必肯。”
甘德闻言,颇为惊讶道:“我早听闻泗上识字者极多,教化之盛甲于天下。难不成如今连教师先生都不缺了?”
那人摇头笑道:“不是不缺,是沛邑、彭城之类的大城邑不缺。泗上讲求人人平等,男女都是人自然也要平等,女子最好的工作就是做医者、教师、会计之类,而且即便做了教师,也自然想要留在沛邑彭城这样的大城。是以这几座大城,奇女子极多,这是难的。”
“至于巴蜀、南郑、赵塞、越地、淮北……终究还是缺的,可您也未必让她去。她又不是墨者,一些为利天下而强制的命令又管束不到她,总也不能非让她去。”
甘德微惊,心道不到三十年时间,泗上的识字之人竟然如此之多?原本能够识字的,便可为士,这泗上竟然算作是人人为士了?
惊讶之余,便笑道:“若是我能够养活了她,也不是想让她去做事的。她倒是总读你们泗上的一些书,并不愿意在家中,至于到底做什么,去了之后再说。”
他盘算了一下,自己在家中苦学,祖上传下来的一些东西,可以献出去换钱,也可以让更多的人学,所得应该不少。泗上向来财大气粗,尤其是在学问和知识方面,他也有所耳闻,据说四年前他很关注的那个关于“天下之中”的反天命学说的女子被奖励了不少钱,这是他的妻子告诉他的,他当时还不相信那个数字。
自己这些年又编写了一本《星图表》、一本《岁星经》、一本《天文星占》,这都是他引以为傲的学问,自己又向来自信,自信泗上之外天下天文畴人第一便是自己,只要问清楚了什么可以得到钱、钱足够养活他和家人,那便足够下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