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用于壮胆的炮击持续了两轮之后就戛然而止。
既然毫无作用,那就不如留下火药和铁弹,免得浪费。
等到两个时辰的倒班时间一过,休息完毕的老工兵再次和伙伴们踏入已经拓宽成型的壕沟,继续向前挖掘。
这种壕沟他已经在实战中挖了不下于五次,从当年齐越泗上霸权战争开始,泗上这种平行壕掘进的攻城战术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一切在老兵看来,都只是按部就班。
就像是在泗上那些屠狗的屠户杀狗一样,先把狗吊起来勒住脖子使之呼吸困难,然后在快要窒息的时候倒上水直接呛死,在不懂行的人看来一定惊叹,可在懂行的人看来这就像是农夫锄草、工匠盖房一样简单而又程序化的事。
没有什么意外,也不可能有什么意外。
…………
指挥所内,六指拿着千里镜看着远处如同蜘蛛网一样的壕沟,观察着壕沟掘进的进度。
收起了千里镜,和身边的军团墨者代表道:“我看巨子给我们的时间有些多了。十五天之内,足以拿下砀山。”
军团的墨者代表也赞同这种说法,参谋部已经将敌人任何可能的反击方式都想到了。
军团代表笑道:“如当年索卢参西行,在希腊看到的那些戏剧,巨子评价说,多有所谓机械降神之说,但凡矛盾解决不能的时候,便天降神祇,皆大欢喜。”
“我看今日砀山之围,皇父钺翎想要获胜,也除非机械降神一途,别无他法。”
六指也大笑道:“可惜咱们墨家讲究民为神主,便是真有神,却要助不义无道的皇父钺翎,那也要被真正的神所消灭。”
“城中苟延残喘,唯一对我们有威胁的,也就是出城袭扰反击,可出了城他打得过我们吗?”
这话倒不是自大,精锐步卒的比例至少达到了五比一,而且还有炮兵的优势,以及营垒防御的加成,城中那点人出城反击的机会一点都没有。
战争打到这种地步,结局就已经注定,也注定了不会有半点波澜。
现实世界的残酷之处就在于没有机械降神的可能,也就没有在一切都算到的前提下出现意外的可能。
军团代表想了一下,摇头道:“唯一担忧的,就是那些诸侯的使节,会不会觉得就算是修筑这样的城邑也无用,使得巨子想要将各国拉进修建城防的军备竞赛的策略不能够实现?”
“他们只怕并不知兵,到时候只能看到砀山和以往的四方城邑如此不同,依旧一月而下,只怕他们觉得得不偿失,便不修筑。”
六指挥手洒脱笑道:“巨子的意思是杀鸡儆猴,威慑各国为主要目的。能够拖入修筑堡垒的军备竞赛当然可以,问题在于他们若是不修筑……岂不是对我们更为有利?”
“修筑城邑,就要变革、就要刮民,内部矛盾增加,对我们将来有利。”
“不修城邑,无需变革,得过且过,我们源于外部,两筑法、三筑法的夯土城墙,挡得住我们的炮击?”
“并无区别。一个是内部矛盾增加有利于我们,但我们是天下人的同时,也是各个诸侯国之外的化外之人,可以凭借武力解决许多问题,未必一定要站在当局者的角度,只考虑内部矛盾的激化。”
六指指着远处的砀山城道:“当年和齐人作战,铜炮运转不易,巨子不得已才用壕沟接近火药炸城的方式破城。若是临淄和砀山一样距离彭城不过百里,运输容易、后勤充足,巨子当年又何必非要挖坑?铜炮排开,半日就能把夯土城墙轰开。”
“依我看,经此一战,各国肯定是要花费高昂地去修筑都城和边境的城邑,他们别无选择。”
军团的墨者代表和六指一样,都参加过当年的齐墨之战,六指略微一提,他也就明白过来。
想了一下,又问道:“咱们墨家在子墨子之时,以守城著称而闻名天下。你以为,若是我们防守,如何才能守住这样的攻城手段?”
六指嘿然笑道:“子墨子言,守城有上中下三守。上守,出城野战,战而胜之。只要我野战无敌,谁人能逼我守城?困守孤城,本为下守,又何必做?”
军团代表笑道:“你这是偷换概念,若是巨子在,非要批评你的。我问的,便是野战不胜不得已而守的情况,和子墨子所言的‘三守’不一样,子墨子谈及的是战略,我问的是战术。你非是不懂,却故意混淆,看来你定然也不会防守。”
六指点点头笑道:“是呀,真要是把皇父钺翎换做我,除了固守以待诸侯干涉之外,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野战又打不过、人心又不归顺、士气又不高昂,怎么打嘛?”
以他一直所受的教育和影响,他向来觉得,战争只是无奈的选择,如果有更好的方法解决各种矛盾,战争当然可以不用爆发。
然而墨家从墨子开始宣扬非攻助弱开始,一直到现在整个思想的萌生和发展已有将近六七十年,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只靠嘴皮子讲道理是没有办法利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