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砀山围城战(九)(1 / 2)

这一番重义轻生的言语,说的下面的士人们热血沸腾,心中一股浩然之气陡然升起。

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已经沉浸在这种自我感动之中,为了大义而赴死的自我感动之中。至于这种义是不是正确的、这种死有没有必要、这种死是否能够得来胜利……那已经不再重要。

自我感动是一种很玄妙的情绪,而这种感动自我往往源于无能、无奈和无力。

以及一种内心的反抗和挣扎。

墨家说旧的规矩是错的,是害民的,分封之士都是蠹虫。

这些人不希望背上这样的名声,但却又隐隐觉得似乎这是有道理的。

有的人选择了背弃了以往的一切投身于泗上,有的人则选择要为旧时代的一切殉道。

如果旧时代的一切都是错的,那么他们存在的意义、他们之前生活的一切、他们曾经坚守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站在这里的人,都清楚出去也是送死,不可能扭转战局,但至少,似乎自己冲杀出去,总归是做了什么。

聊可以安慰自己,抚慰内心,似乎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找不出解决的办法,死便是最好的感动自己的方式。

身前飘来的酒香,很多人觉得,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喝酒了。

头戴皮弁的,取过一碗酒。

没有皮弁的、自以为自己是士但从物质基础上不算的,取出长方形的红布,或名为赤帻,缠在头顶。

正统的士,是需要在成年及冠礼之前自己射猎一头鹿,然后用鹿皮做皮帽子的。

而那些自以为自己是士、实际上并没有封地的自以为士的人,往往用红色的头巾代替,之所以带赤帻,是为了防止打斗中束着的头发散开遮挡视线,这是武士的大忌。

一人端起一碗酒,走到装满铜钱的筐前,一脚踢开,铜钱四处散落,这人怒饮一口酒,高声道:“我等为义,非为金钱。为大义而死,死得其所;为金钱而死,铜臭加身,万钱岂能市我之命?”

“墨家残暴不仁,兼爱无道、平等无君、同义无德,凡天下正直有志之士,皆愿灭墨,岂可惜命?”

怒饮之后,将瓷碗重重地摔在地上,看的一些原本庶农出身的人一阵阵肉痛,心想这一个碗,可值得上自己授田之前一年买盐的钱了。

高贵者自然不屑于拿那些钱,仿佛拿了钱就玷污了自己的义。

低贱者却低头将地上的钱拾起,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正义与错义,他们知道的就是皇父钺翎授予了自己土地,自己不再需要缴纳赋税,以及那种与生俱来潜移默化所影响他们的忠诚和勇敢。

他们知道自己当兵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什么义,只是为了钱,为了皇父钺翎授予自己的土地。

钱是好东西,虽然要用命去换,但这终究是一种进步:原本贵族们使唤他们,除了过年祭祀的时候分给他们一点酒肉之外,哪里还会给他们钱作为奖赏呢?

高贵者不爱钱,是因为他们自己有钱,自然瞧不上钱。

或是为了义、或是为了钱的勇士们集结在城门前,三百多人,手持短剑和戈矛,因为不少人根本不会用剑。

剑不是随意一个人就会用的,尤其是一些徒卒,给他们剑他们也不会用,在三十年前,没有士人的身份却要配剑,是要受到惩罚的。

皇父钺翎看着这些或是主动或是强迫站出来的勇士,明白自己在送他们去死。

用他们的命,换来各国使节的同情;用他们勇武为义而不惜身的气质,博得将来淡化了道义之争时候人们的赞赏。

当道义之争消散、当只剩下成王败寇的时候,英雄也就不论为了什么,只论勇武和精神。

皇父钺翎心想,这将是悲壮的一幕。

一群人,面对着暴虐墨家的枪口,排着整齐的队伍,前仆后继,不断向前。

一个又一个的人倒在桀墨的枪口下、一块又一块的手足在铁弹的轰击下飞舞,却无人回头,一往无前。

何等悲壮,必能让各国的使节们潸然泪下,记录下这一切,促使各国干涉。

他是这样想的。

然而城外已经做好了准备的、为了掩护工兵挖掘的义师士卒的指挥官,却不这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