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余年前宋国政变之后,各地乱成一团,几大贵族只能控制自己的封地,而靠近泗上地区的贵族们纷纷转向。
不转向也不行,盘剥的太严苛,旁边就是泗上,封地内的农夫一团一团地往泗上跑……就算封地还有,没有人干活,贵族也不可能自己去干活,那封地再大也等同于无。
泗上进行了最为暴烈的土地变革,靠近泗上的这些地方则用了二十年的时间走了一种强取豪夺的兼并模式。
这种强取豪夺的兼并,伴随的是生产技术的进步,许多作为佣耕的人觉得生活水平比起二十年前还要强一些,故而还有不少人留在来佣耕,再加上泗上作为这种变革的泄压阀,并没有导致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反抗事件。
东乡子琪便雇了一个精通稼穑的人管辖自己的土地,改革种植技术,加上前几年泗上急需粮食和棉花以及油料作物,使得他每年的收入不菲。
这一次泗上出兵宋国,他并未受到波及,因为泗上的政策很明确:逃亡贵族的土地收回民众所有,反封地不反私田。
然而他还是有些担心,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地被分掉,泗上的政策很明确,他这样的地不会分。
他担心的,是自己庄园内佣耕的那些穷贱之民,分不分地?
尤其是听闻“真正平等派”的农家也要参与宋国执政的时候,心中其实大为惊慌。
如果,自己庄园内的佣耕者也分地,那么……自己这六千亩地就算是自己的,谁来种?
如今的稼穑技术,铁器牛耕,高产作物,垄作轮作套作等技术的传播,百亩之田,九口之家若无荒年则无饥困。
真要是也给那些人分了地,或者说学泗上那样组织生产开荒,或者说分掉那些大贵族封地给民众包括自己庄园内的佣耕者,那他的这六千亩地其实和十亩地就没有区别了。
现在说法很多,今日看到了杨朱学派等人经过,东乡子琪总算是松了口气,心中大定,只要不是农家,怎么都好说。
这里人口算是密集,但相对来说其实土地或者说可供铁器时代开垦的土地还有不少。
东乡子琪怕的就是农家或者墨家这种有执行能力和组织能力的学派执政,开垦土地需要投入资本,需要组织水平,否则的话民众安于现状,宁可继续佣耕,毕竟没钱没牛没铁没农具种子没余钱渡过之前的几年。
他是真心盼望来一群“无为而治”的学派,啥也别管,也别组织民众开垦,也别组织民众稼穑,也别给民众提供贷款和扶植,一切顺其自然万物自化才好。
席间,孟孙阳便提到了当年杨朱住旅店的“美丑二妾”事件,说道:“杨子言,行贤,勿行自贤。我们如今即将主政此地,昔年宓子贱治单父,鸣琴而治,那就是因为善于听取众人的想法,知道为民者想要什么,而不是自以为自己实行的政策就是贤政,这是可以吸取经验的例子啊。”
“不知子琪最想要什么?”
东乡子琪看着众人,他也是个爽利人,并不作伪,直言道:“若谈真心话,我想要奴隶私产制。”
几名杨朱学派的弟子顿时嘶声,孟孙阳挥手道:“勿乱,众人皆有想法,未必便做,况且这是说些心里话,不要吵。”
待众弟子都安静下来后,东乡子琪道:“若为我佣耕的人是奴,是我的私产,那当然对我最为有利。”
“其一,如今人少而地多,泗上又多开垦,他们为我佣耕也好,为我封地之民也罢,一旦我这里苦了他们,或是别处能过得更好,他们便要跑。”
“若其为奴,则为我的私产,那么就算是他跑到了泗上、跑到了南海,只要抓回来,那还是我的。我的私产归我所有,泗上不也是承认私产的嘛,还有律法保护私产。”
“可要是为佣耕为封田之民,跑了就跑了,我又能怎么办?”
“你也知道,泗上是尊重私产的,昔年墨翟守城的时候,哪怕守城时候拆屋用木筑垒,那都需要登记事后偿还的。这些人不为奴,那就不是我的私产,他们逃走或是离开泗上就不会给我送回来……”
“错就错在如今铁器垄作一出,原本不可耕种之地也可耕种,墨家所谓之淮北地皆沃土可垦殖,他们太容易离开了。就算为我佣耕,我也花费颇多才能留住他们,原本一天只要两餐,如今竟要三餐,农忙时节甚至还要有点油水,若不然他们就要去泗上或是宁肯去加入泗上的共耕社垦荒吃三五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