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名尚且清醒、对墨者还带着最后救命稻草般期待的贵族们顿时崩溃,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几名淡然无比的墨者,用一种略带颤抖地声音反问道:“守不住了?”
“守不住了。”
墨者们重复了一遍他们刚才的回答,和刚才没有任何的区别,就像是说黄河的水会向东流那么确定。
徐弱一脸平静地看着这些几近崩溃的贵族,理所当然地选择继续活下去以保存力量。
原本历史上,他自杀而死,并认为理应如此。
因为那段历史上,孟胜做了巨子,他认为墨家必须要依附贵族和国君才能够实现利天下的梦想。
既如此,那就要显示出有被利用的价值,要忠于自己说过的话,要在守城中显示出自己的手段。
孟胜认为,墨者不死,那就是背弃了承诺,天下谁人还会再用墨者?墨家利天下的大义如何才能实现?
孟胜没错,但此时此刻不再是彼时彼刻,所以徐弱理所当然的活着也没错。
因为之前的信中,适已经明确地表示了,墨家现在不需要依附任何的贵族国君,甚至于可以不再借助贵族和国君的矛盾将要贵族国君一起反。
既如此,徐弱找不到自己去死的理由。
他要活着,为那些活着的人争取更好的生活,争取他们应得的一切。
况且,这一次墨家守城的缘故很简单:非攻盟约没签,魏韩就打了过来,徐弱等人守城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让贵族和君主答应民众的要求。
现在既然守不住了,既然这些贵族都要死了,那么这契约的乙方就要换人了——契约的乙方是土地封地的所有者,而不是人。谁继承了封地和土地谁就是乙方,而非是和这些贵族的躯壳去签的,既然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那么伴随着封地所有权易主,现在的贵族已经不再是契约乙方的贵族,自然无效。
慌乱的贵族中终于站出了英雄。
“今日,战亦死、不战亦死,君子于世,当谋大事。”
“敌在萧墙之中,敌在宫室之内,诸位随我杀出,擒杀叛国之贼!”
“无非是死,何苦要受被俘之后的屈辱?难道诸君以为我们这些‘弑君之贼’还能够活下去吗?”
这些话当然是和贵族们说的,毕竟墨家背的是“害天下之贼”,可不是什么“弑君之贼”。墨家平等无君兼爱无父,连君都没有,自然没得弑。
这贵族也明白墨家和他们更多是一种暂时合作的关系,但他知道墨者之中英豪人物极多,难免希望依靠这番话能够激发一些人的热血,猛冲一阵或许真能扭转局势也未可知。
然而那些墨者如同木头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并无一个英豪。
那贵族倒是号召了不少茫然无措的贵族,这种时候需要的就是举旗前锋的勇气。
这些贵族刚要前去冲杀,不想几名墨者拦在了前面。
“你们这是何意?既不助我等反击,难道还要让我们投降不成?降亦死,难道你们期望依靠你们的兼爱之义,使得我们免遭屠戮屈辱吗?”
为首的墨者笑道:“若是讲道理有用,第三次弭兵之约二十年前就已经达成了;若是说教有用,早四十年前子墨子讲义兼爱非攻的时候,天下就已大定。”
“你们此去,必死。此事若真的是郑君叛国,那么魏韩岂无接应?”
贵族闻言一怔,不知墨者是什么意思,却不想那墨者道:“你们既是必死,死后无非只需三尺之穴,再多的土地也已无用。”
“既如此,何不在死前履行契约?写一封文书,将你们的土地都交还民众?”
“民众最是善良,我们也可做担保,虽然我们墨家薄葬,但到时候民众定会收拢你们的尸身将你们厚葬;你们的妻子我等也可替你们养育。”
那些贵族本来气质高昂,带着必死之心准备死在冲锋亮剑的途中,哪曾想这些墨者竟会如此煞风景,在这种时候还不忘趁火打劫。
为首的贵族冷笑道:“死生之事,英豪之气,竟然丝毫对你们没有影响。当真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对你们而言这些大义英豪还不如几亩土地吗?”
墨者微笑,摇头道:“随你们怎么说。此外,我还有一番话能够说服你们。”
那贵族一怔,哼声道:“若都是这些只知利而无义之言,我看你们也不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