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启蒙学说(中)(2 / 2)

徐弱又道:“子墨子时代解决了爱己和兼爱的统一问题,这一次会上,适子也终于谈及了利己与利他,即所谓交相利和利己之间的统一。”

“在这里,我先问个问题。倘若一个人有利他之心,但是却杀死了那个人,那么这算是利他吗?”

众人都道:“自然不算。”

徐弱又问:“若是一个人只有利己之心,但却使得别人得利,那么这算是利他吗?”

众人也明白主观客观之别,纷纷道:“既义为利也,利唯物也,那么这自然是利他的,与心无关。只是……这天下怎么可能会有只求利己而却利他之事呢?”

徐弱笑道:“这便是这一次扩大会议上讨论的事。我便试举其例。”

“如一纺娘,最善织布,其布宽大华美。”

“纺娘利己,他想要过得更好,用布匹换取美食、美酒,便只能用力织布,使得布匹越美越宽越好看越便宜,这样卖出去的多,自己所得的也就多,于是便可以换取钱财,购买美食美酒。”

“这纺娘可有利天下之心?”

“并无,但因为他的利己,却让别人穿上了更华美更宽大更便宜的布衣,使得他人得利,那么这算不算是利他呢?”

众人开始思索这个问题,均觉得确实如此,按照之前二十年所灌输的那些客观、唯物、利义统一的思维方式,这的确是利他的。

可若是从主观、唯心、利义相悖的角度看,这又是利己的。

因为墨家一开始就有义利统一的基调,所以这个问题不难思索,因为众人的三观接受的是义利统一的底子,所以很容易就得出了结论:纺娘的行为,是利他的。

再以墨家之三表来论,此事不涉及到人口增加这一表,而以民众富、天下财富总和增加的二表来看,又的确符合,所以这种行为是合于道义的。

即便如此,利己和利他的统一,还是让一些人难以接受。

于是一名墨者起身问道:“如此说来,利己便是利他?这岂不是王公贵族利己便有道理了?”

徐弱摇头道:“此事非是如此。你我都知道,财富源于劳作,纺娘那是劳作换来的。”

“而王公贵族又是靠什么利己呢?靠的是土地的暴力占有,靠的是束缚农夫于土地之上为他们劳作、靠的是盘剥农夫劳役之利。所以他们的利己,实则是损人。”

“利己不一定会利他。但乐土是兼相爱交相利,所以乐土之上的利己便是利他。”

“这个问题,换种说法,就是天下是什么样子,才能够利己便是利他呢?利己不一定利他,但如果天下达成某种制度,使得利己和利他统一,这便是兼相爱交相利。”

“如果天下的制度不是这样,使得利己为损人,那么对我们而言,要做的不是去劝说那些损人利己之人不要损人不要利己,而是要变革天下,使得利己理所当然,因为在新天下中,利己就是利他。”

这些内容有之前二十余年铺垫下的基础,到如今已经几乎是水到渠成之义,加上泗上已经明显地出现了萌芽发展的商品经济和手工业的大发展,使得这种思维不再是一种看不到实物的空想推断。

二十余年打下的基础,在这场于泗上千余人参加的、持续了两个月的大会上终于融会贯通达成了一致。

兼相爱、交相利,从解决了爱己和兼爱的统一,过渡到利己和利他的统一,配合上早已经流传于天下的“劳动创造财富”之说,使得墨家已然完成了从诸子百家到资产阶级启蒙学说的跳跃,体系已成,趋于完善,对抗封建宗法制已然足够立于不败之地。

义利统一,这是客观看待问题的基础,也是适可以修正理论的基石。

兼爱的爱人爱己以及爱用之别,人性无善无恶之说,这是适可以借用“利己之性”推论出资产阶级启蒙学说的基础,爱己便要利己,爱人便要利人,兼爱的最终结论便是人人的劳动有利于我、我的劳动有利于人人。

固然,适已经将墨家的学说修正的不成样子,但没有墨子当年打下的基础,这种修正也就无从谈起——若认为义利相悖,求利可耻、宗法宗亲差等之爱,再修正也修正不出来启蒙学说,最多修正出来最反动的封建宗法社会主义,即披着天下大同之皮的封建宗法制皇权。

墨家这么久只开过两次最大规模的,持续了月余的扩大会议。

一次是很久很久前的商丘城下的墨家改组。

一次便是弭兵天下非攻的幻想彻底破灭、适为巨子五年坐稳位子之后的此次。

所差者,似乎就只剩下先锋队理论和启蒙学说之间的融合。因为果然有人问徐弱:“如若此,利己便是利他,又要我们墨者何用呢?”

可从徐弱带着笑容的脸上看,似乎连这个问题也已经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