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三八回 萧氏妙锦泪解冤屈 代姑鷝鴋痛说悲苦(2 / 2)

鷝鴋在后头吹了灯笼,一面来帮妙锦搀扶萧氏,一面莺雀儿似的笑道:“夫人莫听姑姑打碴子。她但凡有事尽拿我打幌子。方才还一个劲地跟我念叨呢……”

说话间,萧氏已落了坐墩,笑问:“念叨什么?”

“代姑姑说,整个多栽轩,多半都是粗笨爷们儿,独有个把女眷,偏又是些专爱滥嚼舌头的婆娘,比不得夫人和小姐这般慈悲体面。自见了夫人,便觉着好似家里人那般投缘。因此她还说……”鷝鴋说着,已掩嘴咯咯笑出了声来。

妙锦一面接过代姑姑手中的粥碗,递与萧氏,一面好奇地笑问:“鷝鴋姐姐,代姑姑说什么?”

“他老人家说,巴不得甘为夫人做个蹄子使唤呢。”说罢,又仰面笑起来。

代姑姑在她太阳上一戳,笑骂:“死丫头,你笑个什么?掏了心窝子给你瞧,你反倒拿来取乐?”

萧氏忙作回应:“代姐姐,这可使不得。”

代姑姑手里分派着汤匙,嘴里却笑问:“如何使不得?夫人是嫌弃我们娘儿们不成?”

萧氏听闻,忙搭过她手,亲切地说:“妹妹并无那个意思。只是……”

代姑姑知她要说什么,于是掇了坐墩就近坐了,推心置腹地问:“哎呀,不就是景解元尚在劳役吗?”

萧氏点头:“正是。”

“那又何妨?依我看,展翼飞黄那是迟早的事儿。”

萧氏一声叹息:“如若那般自然是好,可这来日之事,许又多舛也未可知。”

代姑姑劝慰说:“夫人莫要这般晦气。方才,东宫里来人还说这事呢。”

“说什么?”

“他们说,二皇孙素来仰慕景解元才学,一直叨促皇上,要拜景解元为师呢。”

“当真如此?”

“可不是吗?说是明日就要去府学里会他。这不,今日就使唤人来多栽轩择挑新鲜的茶果食材,打算明日赐食与他呢。”

听她这一说,萧氏疾患顿时好了大半。忙拉起她手,笑说:“代姑姑可莫要诓我。”

代姑姑笑说:“您问问鷝鴋,这多栽轩里百十来号人,我可曾诓过哪个?”

鷝鴋笑着打趣:“是,您尽诓我玩了。”

代姑姑笑骂:“去,就你个蛮丫头亲近些,不跟你逗壳子那还不闷死我呀?”

萧氏兴然:“好,好。”说着又掉下喜泪来,“总算是要见着天日了……”

妙锦欢欣道:“娘,这么说,以后锦儿就可以天天见着爹爹了?”

萧氏点了头,妙锦高兴得什么似的,竟然蹦跳起来,搁后头搂住萧氏,亲昵道喜:“恭喜萧夫人,很快就能和夫君团聚喽……”

萧氏笑说:“去,你这孩子又没个正形了。到时,看娘不将你素日里惹我之事一并跟你爹诉了,让他好好帮我出口气。”

“我爹才没您那么凶呢。”

瞧母女二人这般欢喜,代姑姑和鷝鴋也相跟着笑了。

倒是这代姑姑略作思忖,截了话头,道:“他日那二皇孙苦继了大统,景解元可就堪称帝王师了。”

萧氏笑说:“那些都是次要,妹妹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知足了。”

“夫人说的正是。”代姑姑言罢,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便暗暗瞧向鷝鴋。

鷝鴋一双盈盈笑眼,望着她:“瞧姑姑那样,话到嘴边儿又不说了。今儿,咱就巴结这官夫人怎么了?反正我是不觉寒碜。”

代姑姑撇嘴:“你那面盆生得大,你说。”

鷝鴋一哼声:“我说就我说。”

这二人究竟在说何事?一时间,萧氏母女却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时,只见鷝鴋赶忙掇了坐墩,凑近前来。“我和姑姑是想,若夫人发了迹,自然是高府豪门的,那会子定然少不得家丁婆子使唤……您看,到时能否请景解元跟二皇孙那儿求个情,将我二人要了去。就当您积德行善,拉把我们娘们儿这对苦命人一把……”她说着,竟然流下泪来。

这一举动,引得代姑姑也越发悲伤不已。

“代姑姑、鷝鴋姐姐,你们怎么哭了?”妙锦提出帕子去为鷝鴋拭泪。

而代姑姑则搭着萧氏双手,一面泣语,一面欲下跪礼哭求:“还求夫人发发善心,救我二人出这火坑啊……”她这一举动,直引得鷝鴋也扑通跪地,哀求起来。

萧氏忙扶她起来,唤道:“代姐姐、鷝鴋,快起来。莫要折杀我呀……”

二人但跪不起,同声央乞:“还请夫人搭救。”

“你二人先请坐下来,咱们有话好说。”萧氏说罢,又转身吩咐妙锦,“锦儿,快搀鷝鴋姐姐起来说话。”说着,先扶了代姑姑坐定。“素日里见的只是姐姐与鷝鴋说说笑笑,本以为皆是无忧之人。却不想竟也打心里兜着怆包苦水……既已至此,何不道来听听。妹妹也好帮你们拿个主意。”

代姑姑听闻,更是老泪纵横。但听她细细道来:“夫人不知,我本是前中书省丞相胡惟庸之子胡犇乳母,父家姓林,名至孝,乃是胡府车马督管。十年前,上元节当日,那胡犇因闻那秣陵春坊新到个名唤甄斗儿的艳妓,便奔命似地催我夫驱车前往。谁知,半路上竟遇着两位官家公子也去争景儿,便一时起了争先斗衅之心,硬是怒催我夫快马加鞭赶超那两位公子车驾。我夫因深怕车马太快,于那闹市里冲撞行人,进而闯出祸来,便一直假势挥鞭,暗揽缰绳。谁知,那胡犇虽是醉眼,竟也觉察出个端的来。一怒之下,便将我夫踹下马车……”说到此处,代姑姑越发悲愤。

众人惊愕不已,妙锦追问:“那姑父可是送了性命。”

代姑姑摇头道:“幸亏我夫命大,落地时掉在了路边的棉缎摊子上头,因而尚无大碍。”

妙锦渐缓惊魂,道:“吓死我了,幸好没事。”

谁知,代姑姑却哭得更显冤屈,“倒是那不知死活的胡犇,自夺了鞭子,望死里抽那马儿,以致那马抓了狂似地飞奔,一路上不顾死活,逢人就撞……末了死伤了十余个老少行人不说,就连他自家性命也搭进了秦淮河……”

妙锦听得瞠目结舌,又听萧氏愤愤不平地骂道:“真是个见色亡命的冤孽!”

妙锦道:“那后来呢?”

“后来……”代姑姑一再摇头,直抠帕子紧捂心口,痛不欲声。

这时,鷝鴋接茬说道:“后来,那死伤的路人家小纷纷抬着尸首到应天府告状。那胡惟庸本就死了儿子,偏又招来民怨,一时间悲恨相加,便将所有罪责统统推在了林家姑夫头上,硬是使人将他和代姑姑的刚满三岁的儿子一并拖了去,当街活活打死,以平众怒。”

妙锦落气泪相加:“真是可恨!”

代姑姑哽咽:“我夫儿临死前一直大骂他胡家老少不得好死,竟被他们把尸首拖去任由野狗啃食……”代姑姑扑向萧氏怀中,撕心裂肺,哀号不止。

萧氏一面拭泪,一面安慰:“而今看来,那奸相恶棍也是得了报应。”

鷝鴋抹着泪眸,恨言恨语:“可不是吗?那奸贼欺君谋逆,做尽了不知多少杀人放火的勾当呢。皇上虽有耻恨,却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时机拿他。可巧,此事一出,激惹了民愤,便于当日下了疾令拿他做法。一时间,胡府满门抄斩,九族俱诛……”

萧氏惊问:“如此说来,诛连无辜之人自然也不在少数?”

“夫人说得是。当晚,那胡府上下,血流成河,里里外外都是哭号之声。”

妙锦有些怕了,便打一侧靠向了萧氏身上。萧氏又探过一只手来,一面抚其脑袋,一面掐了话头问:“但不知你二人如何逃脱的此劫?”

鷝鴋道:“当时,代姑姑听闻夫儿惨死之讯,便奔出府去寻找,四郊里寻了三天三夜,也未寻回夫儿尸身,便失魂落魄回了城来。也巧,正撞见了我。”此时,她已泪如泉涌,“那会子我才三岁,已记不清是被拐子从何处唬了来……遇见姑姑那晚,那拐子灌了马尿,一时酣睡,失了警惕。我便偷偷逃了出来。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摸了几条街,爬了几条巷,末了冻昏在了金川门内的一处军仓栅子外头……”

妙锦自个儿哭着,却转身为鷝鴋拭起了泪花子。其间又问:“这么说,代姑姑就是在那里把你捡了回来?”

这时,代姑姑悲喜交加:“当时,我那魂儿都没了,只顾着疯疯癫癫地寻我夫儿。是当地的官兵发现了她,可巧偏见我痴言疯语地唤我儿,便误以为她就是我的孩儿,于是便将她塞给了我。”代姑姑抹了一把泪水,略显些许欣慰,目放晴光,“当时啊……我那神志早已浑噩不清,便抱了这孩子去了洪武门敲了登闻鼓,以为我夫讨个公道……”

欲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