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三九回 俏女儿乔装奔府学 假小子赶巧过家门(2 / 2)

这一幕看得智聪瞠目结舌,旋即暗骂:“小妖女,真是不知死活。”

但听妙锦冲那小鸟仰头笑问:“难道这里是你家吗?”那鸟儿听闻,自顾用尖嘴啄了檐瓦。妙锦笑出了声,指着笑道,“吹牛皮,我还说这是我家呢。”说着已笑得前仰后合。

“何人在外喧哗?”这声音打门内传来。随后,偏门咿呀而启,只见徐棠打门内跨了出来。

妙锦自知扰了府中清静,便连忙朝他施礼:“小女……”话刚脱口,又立马改了口,“小生一时莽撞扰了府内清静,还望老伯包涵。”

徐棠见那孩子明些事理,便和颜问:“你是哪家的公子,大清早的就满街耍戏?”

“我……”妙锦竟不知如何作答。

这会儿,偏听院内又有人唤:“棠伯,车轿可是备好了?”

徐棠闻声忙向内回应:“啊……早就备好了。”

此时,那门内之人探出头来,正是赖婆子。这会儿只顾着对徐棠说话:“那就赶紧叫他们在东门候着吧。夫人这会子已把四公子拖起来了,吃口早饭便过去。”

“知道了。”徐棠一面回应完,一面又朝妙锦摆了手,笑道:“快家去吧,过会子街上人马一多,当心磕碰。”

妙锦朝他笑应:“是,老伯。”言毕打恭,转身朝东南方向去了。直引得那佛法僧一路追随了去。

但说徐棠望那背影,竟然皱起眉头来。随后又拍着脑门自问:“这孩子像谁呢?……”

见徐棠欲进门去,智聪便溜溜赶上前来。他一面盯着妙锦远去,一面又忙唤了徐棠。

徐棠见是这妖物,忙挤出三分笑态来,一面打恭一面寒暄:“哟,原来是夫人家弟。失礼,失礼。”

智聪趾高气扬,“我有要事见姐姐。”

“即是如此,快快请进。”徐棠忙引路,智聪又自顾向东南瞧看了一眼,转头进了门去。至于他进府去,所说何事,容后再述。

只说妙锦刚出徐府东头的牌坊,又行不过半里,就见秦淮河流经的泮池北岸有一座高耸的三开牌坊——那里,便是应天府学。再望东几步的行脚,便是每季会试的贡院了。

妙锦见了,便兴致勃勃奔将过去。

当她到时,府学大门尚未开启,一时只能就近走上泮池上的一座三拱石桥上候着。

此桥时名“问道”,单说这桥头两边的石柱上各刻三字铭文,分别摘自孔仲尼和韩退之的至理名言,甚是耐人寻味。

左柱镌的是“学而思”,右边刻的是“勤为径”。此桥东边更有一桥相对,时名“正心”;那桥往东,便是贡院。这泮池南岸便是那王谢两大世家旧邸“乌衣巷”,以及一时香艳云集的青楼歌苑,时名“秣陵春坊”。至于再望南,便是那白鹭洲了。

此时,一河两岸,南北相照。使得妙锦再望府学门外的那牌楼时,顿觉无上神圣。但说那牌楼居中者高三丈有余,丹柱金瓦,翘角宽楣,上嵌匾额,书有“大正文枢”四字,乃是朱元璋御笔亲题。且牌下左右二柱各有一联:

『千古诗书传天下,字字皆为才学章法;

万世圣贤跻云上,时时共鉴德行造化。』

穿过那牌楼和北边的一座棂星门,便可见一座气势宏大的府院。四周各朱垣黛瓦,碧树掩映,更显庄重非凡。且说那府门面更是青瓦红门,翘檐吊角。三开五额,七阶六柱,门前左右各置一只石狮子,俱显威仪不屈。举目望去,中门上头“应天府学”四个大字犹如金龙出海,气冲九霄。而这门楹上头,同样更有一联,又是朱元章御笔亲题,联中道:

『胸无鸿鹄志,何以扶摇振青云?

腹有麒麟气,方能叱咤啸金尘!』

联中所现豪情霸气,直抵人心,竟也鼓舞得这小小女娃心潮翻涌。随即仰头看了日头,心中自语道:“估计也快开门了。”

这般想着,但闻院内传出一通课钟脆响。旋即,又见那府门咿呀而启。

妙锦欣然欲去,竟又听闻桥西北方向有人喧沸,于是便立马眺望而去。只见那头院墙外的下马石前已然泊了几十乘车轿。轿外各家车夫、仆人也有五六十人。

打那车上下来的不过都是些十来岁的小公子,个个皆是锦衣华服,前呼后拥的,大有攀比之势。也有的三三两两,搓帮聚伙儿,嘻笑打闹的。

未过片刻,又打西头元巷口行来一乘车轿。见那车轿,各家子弟均纷纷立向一侧,皆似有敬畏之态。马停车驻时,只见打轿内耸出个瘦挑的少年出来,自探出头时,便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式。

妙锦定睛细瞧,顿时讶然一惊——那人正是魏国公府四公子徐增寿。

“竟是那位哥哥。虽说不是冤家路窄,却也当小心行事才好。”妙锦这般想着,便赶忙下了桥,闪向府院南边的棂星门下去了。

再说那徐增寿,被一群小公子簇拥着,如似一帮小喽啰追随山大王一般摇摆而来。行进间,还纷纷议论着,欣欣然,不亦乐乎。

有的说:“昨儿个我得了个大将军,待会子下了课,咱比试一下如何?”

有的说:“今儿一早,宫里的内侍就来我家传旨了,家父又升迁了。”

还有的说:“这儒学馆真是没劲,每日里循规蹈矩的。”

更有的应声道:“就是,别个不说。就说那个杀千刀的‘黄花橛子’,就比不得家塾的先生好对付。”

徐增寿一声嗤笑:“那算个什么货色?都不够给家父和家兄**的。”

最没边儿竟然应说:“那是。莫说是**,就是吸痈舔痔咱都不用他。”

这话儿一出,众孺子哈哈大说。说笑间,已乌乌泱泱行至府学阶下。妙锦见时机已到,便溜溜倒尾随过去,隔着三五步,赶着他们脚跟儿进了门。守门的管事见了,却也一面笑施礼仪,一面在前头带了路。

进了院子,但见孔门八贤石塑分立行道两旁,西侧依次是闵损、冉求、冉雍、言偃;东侧则是冉耕、端木赐、宰予、孔悝。数十步外一座五丈高的二层金瓦朱楼伫立在前,上衔金匾,赫然写着“大成殿”三个大字。

这会子,殿外石阶之下,已聚集青壮儒生七八十人,他们都是经全国各州县拔荐入京,正经训育且待入国子监的预备贡生。个个头戴乌青儒巾,身着水蓝襕衫,腰系藏蓝丝绦,列队恭候,颇见体统。至于后头这些个衣装各异、行止缺规少教的顽劣皮子,相比之下就顿然被落进了尘埃里。

此时,又听那小人儿堆里有人咕哝:“日日来拜,真是扫兴。”

随之,便有人当了应声虫儿,“谁说不是?不就是孔二爷吗?还叫个什么圣人,老子才是圣人。”

还有人打趣儿:“吹去吧你。你也就当个‘狗剩儿’吧。”说着,引来众人一笑。

妙锦已非初次来到此地,自然也知其中的程序。当下便要行拜圣之礼了,若混进仪队里去,唯恐会被先生觉察。于是,便在前面的人快到地儿时,趁机躲向东边孔悝石像后头观瞧。

透过树叶的缝隙瞧去时,众子弟俱已列好了仪队。又闻三声钟鸣之时,但见大殿石阶上头行来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儒。他头戴乌纱;身着交领蓝袍;前襟绣的是双鹤飞云补子;腰上系的是鸾带,上衔“文”字牙牌和印绶,脚蹬皁布靴子。样貌虽非俊朗,精神倒也矍铄。又说他浓眉巨目,睛如点漆;方口阔鼻,双耳垂桃。好一个大气老儒,好一身刚正身骨。

这老者名叫黄瑛,字玉田。现任应天府学提调官,更兼该府儒学馆经学教授。他后头还跟随四位中年文官,穿戴与之相近,皆是这府学里的训导。

阶下,除了儒学馆童生和各省府学新提预备贡生外,还有训导、训育、管事连同府院役使三十余人——景清就在此列之内。

妙锦瞧见,心想唤他,却生怕招来他人诟病,也便暗暗作罢了。

这时,但听的黄瑛身旁一训导官捧了花名册来,高声宣道:“各省新晋预备贡生应卯。”随后,便是上呼下应。其中不乏前文中谢氏提及的吉水神童解缙,以及后来一干名士、高官,唐震、许观、张显宗、张信、戴德彝等尽在其内。一番清点之后,又听那训导官高宣,“儒学馆童生应卯。”一时间,又是呼应连连。

随后,便是拜圣之礼。

礼令一下,石阶上众师先朝殿内打恭三拜,而后携众师生、院役跪拜。

话说,这妙锦虽隐于石像后头,但听了礼令,也随之施起大礼,其间行止更是有模有样。

拜谒完毕,训导官又宣:“诸生齐诵‘为人十正’!”

话落时,洪声如潮:“为人者当守十正——其一,仁正心;其二,义正观;其三,礼正身;其四,信正行;其五,忠正法;其六,孝正规;其七,悌正尊;其八,检正贵;其九,刚正威;其十,学正德!”

“为学十训!”

“为学者当记十训——其一,当立志;其二,须有恒;其三,知勤勉;其四,有专攻;其五,常下问;其六,耳目通;其七,应惜时;其八,必习诵;其九,多近思;其十,学鉴行!”

诵毕,众人打恭,妙锦也随之施礼。却不料竟疏忽了应该藏匿之事,躬身时,竟露出了头脸来。这一举动,被石阶上的助教官立即拿在了眼里。晨会将散,为不免影响正事,他只得先行对众学员作了吩咐。

“预备贡生照例至经学堂习经;儒学馆童生自入儒学馆受课!”

一时间,众学员列队散去。但听那训导官暗对黄瑛低语道:“提调大人,那孩子又来了。”

欲知端的如何,且看下回分解。